玉倾宫最深处的寝殿,已被数重最强大的结界温柔而严密地笼罩。殿内明珠的光辉被调节至最柔和的暖色调,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安神莲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由数种珍稀神植混合而成的宁神气息,试图缓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紧张。
天欢躺在铺着厚厚雪凰绒的寒玉床上,额间沁出细密的汗珠,平日里清冷绝伦的容颜此刻染着疲惫的红潮,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身下的绒毯,指节泛白。她紧咬着下唇,试图将那难以抑制的痛吟压回喉间,每一次宫缩带来的剧痛都如同潮水般席卷她的神智,那是一种远超神力抗衡范围的、源自生命最本源的律动与考验。
相柳就跪在床边,寸步不离。
他一身白衣,却仿佛被水浸过般,后背已然湿透。他一动不动,如同紧绷到极致的弓弦,一只手紧紧握着天欢的手,将自己的妖力化为最温和的暖流,源源不断地渡入她体内,试图为她分担哪怕万之一的痛楚。另一只手则用温软的云锦巾,一遍遍,极其轻柔地为她擦拭额角与颈间的汗水。
他的脸色甚至比天欢还要苍白几分,赤色的眼眸中早已不见了平日的霸道与冷戾,里面翻涌着的是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心疼、恐慌、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无力感。他看着她在剧痛中辗转,听着她压抑的喘息,每一次她的蹙眉,每一次她身体的紧绷,都像是一把无形的利刃,狠狠剐蹭着他的心脏。
“欢儿……我在,我在这里……”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一遍遍地重复,像是在安慰她,更像是在支撑自己即将崩溃的情绪,“很快了,很快就好了……痛就抓住我,别忍着……”
他甚至不敢太用力回握她的手,生怕伤到她分毫。
殿内并非只有他们。数名经验丰富的腾蛇族稳婆安静而有序地忙碌着,她们低声说着鼓励的话语,引导着天欢调整呼吸。白术长老也守在外间,随时准备应对任何可能出现的意外。但所有这一切,在相柳的感知中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他的整个世界,只剩下床上正承受着巨大痛苦的他挚爱的妻,和她腹中那个即将出世、却让他此刻恨得牙痒的小家伙。
他怎么也没想到,孕育的过程虽辛苦,但天欢一直表现得极为坚强,甚至能用神力缓和诸多不适。然而真正到了降临的这一刻,竟是这般凶险艰难。那磅礴的神力在生命诞生的自然力量面前,似乎也显得有些无措。
“呃啊——”又是一阵剧烈的宫缩袭来,天欢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破碎的痛呼,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上弓起。
“欢儿!”相柳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赤眸瞬间爬满血丝,他想做些什么,却发现自己除了渡送妖力和徒劳地擦拭汗水,竟什么都做不了!这种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比让他独自面对千军万马还要煎熬百倍!
他猛地转头,看向那些稳婆,眼神凶狠得如同濒临失控的凶兽:“还要多久!她还要痛多久!”
稳婆被他吓得一哆嗦,连忙恭敬道:“大人息怒!神主体质非凡,小神主亦是血脉强大,故而生产过程会比寻常更为剧烈些,但一切均在可控之内,请您稍安……”
“可控?”相柳几乎要暴起,天欢那痛苦的呻吟如同最尖锐的针,刺得他理智全无,“这叫可控!若是她有何闪失,我……”
“夫君……”一声虚弱却清晰的呼唤,止住了他即将失控的怒吼。
相柳猛地回头,对上天欢那双因疼痛而水光迷离、却依旧努力保持清明的紫眸。她微微摇头,汗水浸湿的银发黏在颊边,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我没事。别……别吓到她们。”
只是这短短一句话,仿佛用尽了她大半力气,随即又被新一轮的剧痛攫住。
相柳所有暴躁的情绪瞬间被这一眼看得偃旗息鼓,只剩下满满的心疼与酸楚。他重新跪伏下去,将脸贴在她汗湿的手背上,声音哽咽:“好,好,我不吵,我不吵……欢儿,你坚持住……”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而煎熬。殿外的星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所有侍从皆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整个玉倾宫都沉浸在一种庄严而紧张的等待之中。
终于,在经历了一番仿佛没有尽头的挣扎后,一位稳婆惊喜地喊道:“看到头了!少主,用力!就快好了!”
这句话如同最强的鼓舞,天欢深吸一口气,凝聚起全身最后的力量,伴随着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用尽全力的低吟——“哇啊——!”
一道清亮而充满生命力的啼哭声,骤然划破了玉倾宫持续已久的紧绷与寂静!
那哭声如同蕴含着某种奇妙的法则力量,瞬间驱散了所有阴霾与痛苦,带来了新生的希望与喜悦!
与此同时,殿外墨玉穹顶之上,万千星辰仿佛受到了感召,骤然间大放光明,降下前所未有的磅礴星辉,如同温柔的瀑布,笼罩住整个玉倾宫!神域各处沉睡的灵花仙葩于瞬间竞相绽放,浓郁的灵气化为实质的氤氲霞光,缭绕升腾!仙乐自生,凤凰与青鸾的虚影环绕神殿翩跹起舞!
天地异象,共贺神子降临!
寝殿内,所有稳婆与侍女皆激动地跪伏下去。
“恭喜少主!恭喜相柳大人!是一位小神主!是一位小公子!”
那孩子哭声洪亮,中气十足,小小的身子却仿佛蕴含着无尽的生命力。
相柳却仿佛没有听见那贺喜,也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天地异象。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虚弱地瘫软在床榻上的天欢。
“欢儿?欢儿你怎么样?”他急切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天欢疲惫地睁开眼,对他露出一个极其虚弱却无比满足的微笑,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她的目光,已迫不及待地投向稳婆手中的那个小襁褓。
相柳这才像是活过来一般,重重地松了口气,整个人几乎虚脱。他顺着天欢的目光看去,稳婆立刻会意,小心翼翼地将那襁褓递了过来。
相柳僵硬地、几乎是手足无措地接过那个柔软而温热的小小生命。他的动作是那般笨拙,仿佛捧着的是世间最脆弱易碎的琉璃,手臂肌肉都绷得紧紧的,赤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怀里的小家伙。
那孩子似乎感受到了父亲的气息,渐渐止住了哭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继承了母亲的深邃紫色,如同蕴藏着神秘星河。此刻,这双独眼眸正好奇地、清澈地倒映出相柳那张写满紧张与震惊的脸庞。
他有着稀疏柔软的银色胎发,小巧的鼻梁挺翘,五官轮廓依稀能看出天欢的精致,却又糅合了相柳的深邃。在他光洁的额心,一道极淡的、却流转着神圣与妖异两种气息的腾蛇妖纹若隐若现。
这是一个完美融合了神性与妖力、继承了他们双方最强大血脉的孩子。
相柳看着这双眼睛,看着这小小的、与他血脉相连的生命,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澎湃的情感瞬间击中了他的心脏!那是一种比狂喜更沉重,比震撼更温柔,几乎要将他整个灵魂都融化的爱意与责任感。
他的手臂不再僵硬,而是以一种无师自通的、极其标准的姿势,将孩子稳稳地抱在怀中,低头,用自己的额头轻轻贴了贴孩子娇嫩的脸颊。
“……儿子。”他低声唤道,声音沙哑而哽咽,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温柔与小心翼翼,“我是爹爹。”
小家伙眨了眨那双奇异的紫赤眼眸,小嘴微微动了动,仿佛在回应。
相柳抱着孩子,跪在床边,将他轻轻放在天欢的枕边。
“欢儿,你看,我们的儿子。”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柔软,“他像你,眼睛最像你。”
天欢侧过头,看着枕边那小小的、正眨巴着眼睛好奇打量世界的孩子,所有的疲惫与痛苦在这一刻仿佛都消失了。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幸福与温柔如同暖流,瞬间淹没了她。她伸出虚弱的手,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孩子娇嫩的脸颊。
那小小的手指立刻抓住了她的一根手指,握得紧紧的。
生命的奇迹,就在她的指尖,在她的身旁。
相柳伸出手,将虚弱的妻子和新生的儿子,一同小心翼翼地拥入自己宽阔而温暖的怀中。
他低头,亲吻天欢汗湿的额头,又亲吻儿子带着奶香的小脑袋。
殿外,星辰依旧璀璨,灵花依旧盛放,仙乐依旧缥缈。
殿内,历经艰辛之后,是失而复得的平静与无与伦比的圆满。
他们迎来了,那个融合了彼此最深血脉与全部深情的小生命。
他们的世界,从此变得完整,也有了新的、需要共同守护的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