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管教
玉倾宫的午后,本该是流转着静谧星辉与清冽莲香的时刻。然而,偏殿启蒙学堂的方向,却隐隐传来一阵鸡飞狗跳般的灵力波动,其间夹杂着白术长老有气无力、近乎哀求的劝学声,以及一个清脆稚嫩、却透着十足顽劣的笑声。
天欢端坐于主殿书房,指尖一枚流转着神光的玉简已许久未动。她揉了揉眉心,那双深邃紫眸望向窗外,无奈地轻叹一声。百年光阴,那小魔星带来的“生机勃勃”,已然快将玉倾宫万年不变的庄严肃穆掀了个底朝天。
脚步声响起,白术长老一脸生无可恋地踱了进来,白胡子凌乱,袍袖上甚至还沾着几点未干的、闪着金粉的墨汁。他对着天欢深深一揖,语气沉痛:“少主……老朽……老朽愧对少主所托!小神主他……唉!”
天欢示意他不必多礼,语气带着早已习惯的平静:“长老辛苦了。繇儿又做了什么?”
白术长老一副一言难尽的模样:“今日老朽讲授‘静心凝神’诀,小神主嫌口诀冗长,竟……竟暗中用灵力催发了老朽药圃里所有‘笑春风’的花粉!如今整个偏殿……包括老朽在内,无人能忍住不笑,根本无法授课……”老人说着,嘴角还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天欢:“……”
她甚至可以想象出那画面——严肃的古籍玉简前,一群侍从学徒连同德高望重的白术长老,个个笑得前仰后合,涕泪横流,而罪魁祸首则眨巴着那双无辜又狡黠的紫赤眼眸,乐不可支。
正无奈间,殿外传来清脆欢快的脚步声,以及小家伙哼着不成调小曲的声音。银紫色的小小身影“嗖”地一下窜进书房,目标明确地直奔天欢而来,手里还捏着一朵不停抖动、洒落金色花粉的奇异小花。
“娘亲亲!你看繇儿新发现的花!它会跳舞哦!”相繇献宝似的将小花举到天欢面前,小脸上洋溢着恶作剧得逞后的兴奋红晕,那双独特的眼眸亮晶晶的,全然没注意到一旁脸色发绿的白术长老。
天欢接过那朵还在扭动的“笑春风”,指尖微光一闪,花粉瞬间沉寂下来。她看着儿子毫无悔意、甚至等着夸奖的小脸,心中那点纵容终于被一丝严肃压下。
这孩子,天赋异禀,聪慧绝伦,却也因这身份与宠爱,越发无法无天。玉倾宫内,上至长老,下至侍从,无人不宠着他,让着他,以至于寻常的管教对他而言如同隔靴搔痒。
是时候了。
天欢放下小花,目光平静地看向儿子,语气虽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相繇。”
很少被娘亲连名带姓称呼的小家伙愣了一下,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许,小声应道:“娘亲……”
“今日之事,你可知错?”天欢紫眸凝视着他。
相繇眨巴着眼睛,下意识地想撒娇蒙混过关:“繇儿……繇儿只是想让大家开心一下嘛……功课太闷了……”
“扰乱课堂,戏弄师长,罔顾礼法。”天欢每说一句,声音便清冷一分,“这便是你身为上清神域少主之子该有的行径?”
相繇被娘亲罕见的严厉说得小脸微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揪着自己的衣角,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天欢的眼睛。他可以不在乎白术爷爷的吹胡子瞪眼,可以笑嘻嘻地躲过侍从们的追赶,但娘亲真正沉下脸时,他还是会害怕的。
就在这时,一道修长挺拔的白色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门口,倚着门框,仿佛刚从外面归来。相柳的目光先是落在低着小脑袋、一副认错模样的儿子身上,随即转向天欢,赤眸中带着询问。
天欢抬眸,与他视线相接,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的无奈与一丝求助的意味。她开口道,声音清晰地传入相柳耳中:“夫君,你来得正好。”
她伸手指了指那蔫头耷脑的小家伙,语气沉重:“你该好好管教一下儿子了。”
相柳眉梢微挑,视线转向儿子。小相繇感受到父亲的目光,小身子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脑袋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
天欢继续道,语气颇有些头疼:“他呀,太调皮了。今日用‘笑春风’花粉搅了白术长老的课堂,昨日将墨汁泼满了上古腾蛇图卷,前日更是偷溜进炼丹房,差点炸了初凰神君新送的药鼎……诸如此类,数不胜数。”她看向相柳,语气加重,带着明确的请求,“白术长老都管教不了。再这般纵容下去,只怕日后要闯出更大的祸事。”
相柳听着夫人的“控诉”,赤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但很快便被压下。他迈步走进书房,步伐沉稳,白色的衣袍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他并未立刻发作,只是走到天欢身边,目光扫过桌上那朵沉寂的“笑春风”,又瞥了一眼额头冒汗的白术长老。
最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那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小不点身上。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小相繇连呼吸都放轻了。他可以不怕娘亲偶尔的严厉,可以不怕白术爷爷的唠叨,可以不怕任何人的说教……但唯独,唯独怕他的父亲。
相柳并未像往常那样纵容地将他抱起,甚至没有开口斥责。他只是那样沉默地看着他,赤色的眼眸里没有了平日里的纵容与戏谑,只剩下一种深沉的、不怒自威的审视。那是在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属于妖神的冰冷威压,即便他已极力收敛,但对于血脉相连、感知敏锐的小相繇而言,依旧如同实质般沉重。
小家伙的小脸一点点变白,揪着衣角的手指用力到发白。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良久,相柳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哦?看来我儿近日,确是长了不少本事。”
小相繇猛地一颤,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没有……爹爹,繇儿不敢了……”
“不敢?”相柳微微俯身,靠近他,那双赤眸如同最深的漩涡,牢牢锁住他,“我看你胆子大得很。玉倾宫都快装不下你了,嗯?”
最后一个“嗯”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冰冷的质疑,吓得小相繇眼圈瞬间就红了,大大的紫赤眼眸里迅速蓄满了水汽,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来。他知道,在爹爹真正生气的时候,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相柳直起身,目光转向天欢,语气郑重地附和:“夫人说的是。他着实调皮了些,无法无天,确实该好好管教了。”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判决,让小相繇的小肩膀彻底垮了下去。
相柳不再看他,对白术长老淡淡道:“长老今日受惊了,先去歇息吧。这里交由本君。”
白术长老如蒙大赦,连忙行礼退下,一刻不敢多留。
相柳又对天欢道:“夫人也去歇息片刻,此事我来处理。”
天欢看了看吓得像只鹌鹑似的儿子,又看了看面色沉静的相柳,心中虽有不忍,却知此刻绝不能心软。她点了点头,起身离开书房,将空间留给了这对父子。
书房门轻轻合上。
殿内只剩下相柳和垂着小脑袋的相繇。
相柳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走到书案后的主位上坐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寒玉桌面,发出清脆而令人心慌的声响。
每一声,都像敲在小相繇的心尖上。
他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小声哀求:“爹爹……繇儿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相柳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下。
他抬眼,看着儿子那副可怜巴巴的小模样,赤眸中的冰冷似乎融化了一丝,但语气依旧严厉:“错在何处?”
“繇儿……不该用花粉捉弄白术爷爷和哥哥姐姐们……不该不好好听讲……不该调皮……”小家伙抽抽噎噎地认错。
“还有呢?”相柳声音平稳。
“还……还有不该弄脏图卷……不该去炼丹房玩火……”
“看来你记得很清楚。”相柳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既然知错,便该受罚。这是上清神域的规矩,不是儿戏。”
小相繇的小脸彻底白了,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却不敢大声哭。
相柳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道:“过来。”
相繇吓得一哆嗦,但还是挪着小步子,一点点蹭到父亲面前。
相柳伸出手。小家伙吓得闭紧了眼睛,缩起脖子。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那只大手只是落在他头顶,力道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相柳的声音依旧低沉,却似乎少了些许冰冷,“抬起头来。”
相繇怯生生地睁开眼,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
相柳看着他与自己相似的眼眸,缓缓道:“你身负神妖两族血脉,天赋异禀,这是你的幸运,却非你肆意妄为的资本。力量越大,责任越大,约束亦应越大。今日你可因无趣而扰乱课堂,他日便可因喜怒而动摇法则。此非强者所为,乃稚童之行。”
他的话语并不高亢,却字字沉重,敲入相繇心中。小家伙似懂非懂,但父亲眼中的失望与严厉,却比任何责打都让他难受。
“爹爹……”他哽咽着。
“从今日起,闭门思过三日。”相柳下达了惩罚,“将《万神纪》前十章抄写百遍,静心凝神诀修炼至小成。何时完成,何时方可出殿门。”
抄写百遍!静心凝神诀小成!这对活泼好动的相繇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但他不敢反驳,只能含着泪花,小声应道:“是……繇儿遵命……”
相柳看着他这副模样,终是几不可查地轻叹一声。他伸出手指,抹去儿子脸上的泪珠,语气放缓了些许,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完成后,爹爹带你去校场,教你新的刀法。”
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妖神大人无师自通了育儿之道。
果然,相繇原本黯淡的眼眸瞬间亮起了一丝光彩,虽然还是害怕,却多了几分期待:“真的?”
“嗯。”相柳点头,“但若再犯……”赤眸中寒光一闪。
相繇立刻把小脑袋摇得飞快:“不敢了!繇儿再也不敢了!”
“去吧。”相柳挥挥手。
小家伙如蒙大赦,行了个歪歪扭扭的礼,赶紧迈着小短腿跑向自己的宫殿,背影都透着一种“劫后余生”的仓促。
书房内重归寂静。
相柳独自坐在案后,揉了揉额角。管教儿子,比打一场硬仗更耗心神。片刻后,他起身,走向内殿。
天欢正站在窗边,显然感知到了方才的一切。
“是否……罚得太重了?”她轻声问,眼中带着一丝母亲的心疼。
相柳走到她身后,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慵懒与低沉:“玉不琢,不成器。这小子,性子太野,不管教一番,日后怕是要翻天的。”
他顿了顿,低笑一声:“何况,夫人有命,为夫岂敢不从?自然要好好‘管教’。”
天欢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震动,无奈一笑:“但愿他能明白你我的苦心。”
“会的。”相柳拥紧她,赤眸望向窗外,目光深邃,“他是我们的儿子。”
畏惧,有时并非源于暴戾,而是源于爱与责任之下,那份不容逾越的底线与期望。
小神主相繇的调皮生涯,第一次遇到了真正能镇住他的“克星”。而这场刚刚开始的管教,也注定将成为玉倾宫内新的、鸡飞狗跳却又温情脉脉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