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白日的喧嚣彻底吞没。青石板路在稀疏的路灯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潭晓月和灵梦婉一左一右,像两尊门神似的把伊墨“护送”回位于梅墟镇河滩边的老屋。
“就送到这儿吧,”伊墨停下脚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在夜色中依旧清亮,“你们也快回去,注意安全。” 昨夜巷口的阴影和鬼屋的经历,让她对朋友的安全格外敏感。
“回去?”灵梦婉夸张地挑起她那深紫色的眉毛,卡通骷髅头绳在路灯下晃了晃,“开什么国际玩笑!那个半边脸烂掉的变态还没抓到呢!谁知道他会不会蹲在你家房梁上?”她不由分说地推着伊墨就往门里走,“今晚本姑娘就住这儿了!贴身保护你!放心,不收保镖费,管饭就行!”
伊墨被推得一个踉跄,无奈地扶住门框:“灵大小姐,你不是有个三年级的妹妹要照顾吗?还有你爸妈呢?” 她可太清楚这位闺蜜的德性了。
“哈!”灵梦婉大手一挥,浑不在意,“我那亲爱的爹娘,说祖国这么大,他们想去看看!至于我那宝贝妹妹灵梦瑶嘛……”她耸耸肩,一脸“你懂的”,“大概是预见到由我照顾会把可爱的小瑶养成啥‘绝世高手’,所以非常明智地给她办了全托!周一到周五都在学校,周末才放出来让我祸害……哦不,是让我展现一下姐姐的温暖!”
“呵,那确实。”伊墨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屋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月光漏进几缕银辉,“谁不知道你的德性?”她顺手按亮玄关一盏昏黄的老式壁灯。
潭晓月抿嘴轻笑,显然对灵梦婉的“育儿经”也深有体会。她环顾这熟悉又带着几分冷清的屋子:“伊墨,你家里人呢?就你一个?”
伊墨打开客厅的灯,昏黄的灯光驱散了门口的黑暗:“我妈家里有点事,回故乡了。弟弟上大学,住宿。”她语气平淡。
“哦~”灵梦婉拉长了调子,忽然一拍脑门,“对哦!差点忘了你还有个弟弟!啧啧,上大学了啊…”她凑近伊墨,紫色眼眸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你妈回娘家了,你弟住校了……那岂不是说,这偌大的房子,就你一个人住了好几个月?啧啧,伊墨同学,你这胆子够肥的啊!晚上不怕?”她嘴上说着怕,脸上却全是“好刺激”的兴奋,就差搓手了。
“怕什么?比某些人半夜看恐怖片吓得钻我被窝强。”伊墨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精准戳中灵梦婉的“黑历史”,手指下意识地碰了碰腰间那枚温润的玉佩。
“喂喂喂!伊墨同志!那叫战术性取暖!战略转移懂不懂!”灵梦婉瞬间炸毛,作势要扑上来“灭口”,被潭晓月笑着拦腰抱住。
“好了,别闹了。”潭晓月打圆场,看着伊墨略显苍白的侧脸,又想起白天鬼屋的惊魂和那些骇人的发现,语气认真起来,“梦婉说得对,你一个人确实不安全。今晚我们都留下,有个照应。”她转向伊墨,“你手臂的伤,真不用再看看?”
“真不用,皮外伤,处理过了。”伊墨摇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客厅东墙——那堵沉默的墙后,就是外公那栋早已无人居住的老屋。
潭晓月心细,注意到了伊墨的目光,但没多问。“那我和梦婉睡楼下客房。”
“嗯,被褥在柜子里,自己拿。”伊墨没再推辞,她确实需要独处的空间整理思绪。白天青玄道长那句“判官引”和太爷的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心上,与腰间这枚熟悉的玉佩带来的冰凉触感形成奇异的对比。
清晨
阳光透过老式木格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楼下隐约传来灵梦婉睡梦中嘟囔“再来一份芒果蛋糕……”的声音。伊墨却早早醒来,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关于玉佩的疑问如同藤蔓缠绕心头,越收越紧。
她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看了一眼楼下客房紧闭的门,留下一张“我去趟墨韵斋,早饭在锅里”的纸条,便悄悄出了门。
清晨的梅墟镇带着水汽的清新,早起的店家正在开门板,豆浆油条的香气弥漫在街角。穿过几条熟悉的小巷,伊墨来到了镇东头一条相对安静的街。古色古香的“墨韵斋”匾额悬在一间不大的门面之上,门口几盆兰草青翠欲滴。
推门而入,一阵混合着陈年墨香、宣纸气息和淡淡檀香的独特味道扑面而来。店内光线略暗,博古架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些瓷器、文房四宝和古朴物件。穿着深灰色对襟唐装的王先生正坐在红木茶海后,慢悠悠地冲着一壶茶,茶香袅袅。
“王伯伯。”伊墨轻声唤道。
王先生抬起头,看到伊墨,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哟,是小伊啊。今天怎么这么早?快坐,尝尝新到的明前龙井。”他指了指对面的小凳。
伊墨依言坐下,接过精巧的白瓷杯。她没有立刻喝茶,而是从腰间解下了那枚她一直唤作“青冥玉”的玉佩,轻轻地放在了红木茶海上。
青白色的玉石在晨光下温润依旧,背面的那个“判”字也清晰可见,笔画古拙,透着一股冰冷的锋芒。
王先生的目光触及玉佩,尤其是那个“判”字的瞬间,脸上的笑容倏地凝固了。他缓缓摘下老花镜,拿起玉佩,凑到眼前,手指极其小心地抚过玉石的纹路,尤其是那个新出现的字。他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眼神变得异常复杂,有震惊,有追忆,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沉默在茶香中流淌。良久,王先生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带着岁月的沧桑感:“原来如此……它终于还是‘醒’了……”他抬起头,看向伊墨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郑重,“小伊,这枚“青冥玉”,是你太爷吴正清留给你的,对吧?”
伊墨点头:“是。我一直叫它青冥玉。但以前……绝对没有这个字。”
“以前没有,是因为它一直在‘沉睡’。”王先生将玉佩轻轻放回茶海上,仿佛那是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你叫它青冥玉,倒也应景。青者,生也,冥者,幽也。此玉通阴阳,故名青冥。但你太爷……他并非普通人。”
王先生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吴正清老爷子,在禹甸句吴这一带的玄门圈子里,曾经有个响当当的名号——‘阴阳判官’。”
“阴阳判官?”伊墨心头一震,这个名字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对。”王先生点头,语气带着深深的敬畏,“他不属于任何正统的道观或佛寺,更像是一位……行走于阴阳两界、维系某种平衡的仲裁者。他精通奇门遁甲、符箓阵法,更有一身沟通阴阳、明辨是非的本事。据说,他能‘听’到亡魂的冤屈,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因果孽障。他手中的判官笔,能断阴间事,也能定阳间理。这枚你称作“青冥玉”的玉佩,”他用手指点了点茶海上温润的青玉,“就是他身份的象征,也是他法力的核心承载物,名为‘引魂珏’,也叫‘判官引’。它不仅能护持主人,震慑邪祟,更能在特定条件下,引渡迷途之魂,或者……开启某些被封印的‘门’。” 王先生的目光若有深意地看向伊墨。
“门?”伊墨立刻想起了隔壁老屋那扇被封死的木门,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
“对。”王先生深深看了伊墨一眼,“你太爷晚年深居简出,甚至不惜耗费大法力将这枚玉佩——你口中的“青冥玉"——的大部分力量封存,让它陷入‘沉睡’。就是因为他似乎在镇守着一个极其重要的秘密,或者说……一个巨大的麻烦源头。他不想后人再卷入其中。”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这玉上的‘判’字显现,意味着它已从沉睡中苏醒,也意味着……那被老爷子以毕生修为强行封印的麻烦,可能又找上门了,或者……封印松动了。”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着伊墨年轻却异常沉静的脸庞,语重心长地说:“小伊,你太爷当年选择封存它,并将它留给你,或许是想给你一个护身的念想,也或许……是冥冥之中血脉的呼唤,一种无法逃避的传承。如今它因你而醒,这条路,注定不会平坦了。你昨晚遇到的,还有白天鬼屋的事,恐怕都只是开始。那血灵教,”他提到这个名字时,眉头紧锁,“不过是诸多邪教派别中的一个,手段阴毒,行事诡秘。你毁了他们的锁魂阵,夺了骨殖坛,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且,这世间的麻烦,远不止血灵教一家。”
伊墨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冥玉”冰凉的表面。阴阳判官……引魂珏/判官引……原来它真正的名字是这样……封印的麻烦……邪教派别……青玄道长的话和王先生的讲述交织在一起,太爷模糊的形象逐渐清晰,却又笼罩上更浓重的迷雾。一个守护者,一个封印者,一个将重担无声传递下来的先祖。而她一直佩戴在身的玉佩,竟蕴藏着如此惊人的秘密与力量。
“王伯伯,”她抬起眼,目光清亮而坚定,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磐石的冷静,“关于那个麻烦源头……关于我太爷守护的东西,您还知道些什么?还有,隔壁那栋老屋的门……”
王先生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无奈和一丝讳莫如深:“具体的,老爷子从未对人详说,包括我。那是真正的禁忌。至于隔壁老屋……那是他划下的禁区。老爷子临终前反复叮嘱过,那扇门,除非引魂珏完全苏醒且持有者心意坚决,否则绝不可擅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拿起老花镜重新戴上,“小伊,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这条路凶险异常,你要想清楚。老爷子当年选择封存,自有他的苦衷和道理。”
伊墨拿起玉佩,重新系回腰间。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那个“判”字仿佛带着灼热的烙印,也带着沉甸甸的责任。她一直以为只是护身符的玉佩,原来竟是开启未知命运的钥匙。
“谢谢您,王伯伯。”她没有说想没想清楚,只是郑重地道谢。转身离开墨韵斋时,清晨的阳光正好洒在“青冥玉”的“判”字上,折射出一丝冷冽而决绝的光芒。
秘密已然揭开一角。她熟悉的“青冥玉”,有了它真正的名字和使命。而更深的黑暗、更沉重的责任,以及来自血灵教乃至其他未知邪教的威胁,正随着这枚苏醒的“判官引”,无声地压在了她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