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展览还有三天时,许光野把最后一幅画挂上了墙。
画的是雨天的阳台,玻璃上淌着水痕,晾衣绳上挂着件熨帖的白衬衫和条高中校服裙,被风推得轻轻相碰,像两个在沉默中靠近的影子。画框是极简的黑木款,衬得画面里的潮湿气愈发真切。
“这是……”晓寻站在画前,指尖悬在半空没敢落下。她认出那条校服裙——是她从家里带来的,上周被梅雨季的雨打湿,许光野拿去用烘干机烘时,特意在磨破的袖口补了朵小小的雏菊,线脚歪歪扭扭,像他画太阳时总画不圆的边。
“最后加的。”许光野正用麂皮布擦画框,声音混着布料摩擦的轻响,“陈馆长说,全是海和沙滩太飘了,得有点‘过日子的实感’。”
晓寻的目光扫过画里的细节:阳台角落堆着半箱没拆的书,书脊上能看清《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字样;窗台上放着个星巴克的马克杯,是她带过来的,杯沿还沾着点咖啡渍——这些都是她带来的“城市痕迹”,被他不动声色地收进了画里。
“明天去市区布展,得住一晚。”许光野叠起麂皮布,忽然看向她,“美术馆离你以前住的小区不远,要不要一起去?”
晓寻捏了捏衣角。她来小镇前,家就在美术馆三条街外的高档小区里,阳台能看见美术馆的玻璃穹顶。只是那片熟悉的景象,此刻想起来竟有些模糊,远不如眼前这栋漏雨的海边小屋真切。“会不会耽误你?”
“耽误才好。”他笑起来时眼角有细纹,像被海风刻的,“正好缺个人帮我看画,专业的那种——毕竟画里藏了不少你的东西。”
出发前一晚,晓寻打开行李箱翻找衣服。带来的大多是校服和简单的T恤,唯一一条像样的裙子还是生日时妈妈送的真丝裙,酒红色的,在小镇穿总显得太隆重。她正对着镜子叹气,许光野敲了敲门,手里拿着个纸袋。
“镇上裁缝铺做的,老板娘说这料子叫‘雾蓝’,像你说的那种……嗯,CBD玻璃幕墙上的天。”他把纸袋递过来,耳尖有点红,“我也不懂,就觉得颜色挺干净。”
晓寻展开裙子,雾蓝色的棉布上绣着细碎的贝壳图案,针脚不算精致,却看得出发绣人的耐心。她忽然想起前几天路过裁缝铺,老板娘笑着跟她说:“光野那小子拿着张照片来,说要绣‘城里姑娘捡的那种贝壳’,比划了半天,差点把我家的线团都弄散了。”
原来他说的“裁缝铺做的”,藏着这样笨拙的用心。
夜里的月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织出张浅网。晓寻躺在床上,听见画室传来动静——许光野还没睡。她悄悄走过去,看见他借着月光在画的角落签名,笔尖划过画布的声音很轻,像在拆一封寄了很久的信。
“睡不着?”他转过头,月光在他侧脸勾出层银边,睫毛上像落了星子。
“你也没睡。”晓寻走到他身边,看见签名旁边多了个小小的贝壳图案,雾蓝色的,和裙子的颜色一样,“第一次办展,紧张吗?”
“有点。”他承认了,指尖蹭过画里的校服裙,“以前在联展上参展,画挂在哪里都无所谓。这次……总怕哪里没弄对,丢了你的‘出镜权’。”
晓寻被他逗笑,眼角却有点发热。她想起刚来时,自己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窗外的海发呆,是他每天敲三次门,递进来温牛奶、洗好的草莓、画着笑脸的便签;是他在她对着数学题掉眼泪时,用画海浪的笔触帮她画辅助线,说“解题和画画一样,得留条透气的缝”。
这些在大城市里从未有过的细碎温柔,像画里的雾蓝色贝壳,悄悄住进了心里。
“明天去美术馆……”晓寻望着窗外的海,月光把海面染成块碎银,“能去看看以前的小区吗?就远远看一眼。”
“当然。”许光野的声音很轻,“你想去哪里,都陪你。”
他说话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两人都没动,任由月光把影子钉在地上,和画里阳台的影子叠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是属于城市的,哪个是属于海边的。
后半夜,晓寻把雾蓝裙子挂在床头,旁边是那串贝壳手链。她摸着贝壳内侧被磨亮的地方,忽然觉得那些从城市带来的紧绷和不安,都被这海边的月光泡软了。
或许城市和小镇从来都不矛盾,就像画里的CBD玻璃幕墙色能和海边的贝壳共生,就像她和他,一个带着城市的棱角,一个带着海的柔软,却在这些日子里,慢慢找到了共存的弧度。
窗外的浪声比平时轻,像在为明天的旅程哼前奏。晓寻躺在床上,听着贝壳碰撞的细碎声响,慢慢睡着了。梦里有美术馆的玻璃穹顶,有熟悉又陌生的小区阳台,还有他站在画前,朝她伸出手,掌心的温度和海边的阳光一样,暖得让人想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