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玦的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人死了。
所有线索都像被精心投喂的鱼饵，引诱着他咬钩，然后在他即将收网的瞬间，鱼线却被一把看不见的快刀斩断。
好一招金蝉脱壳，釜底抽薪。
好一个死无对证，杀人灭口。
……
不出一个时辰，宫里的圣旨就到了煜王府，快得仿佛早就拟好了一般。
来的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面白无须，声音尖细，说出的话却带着淬了冰的锋利。
“煜王秦玦，擅闯王府，逼死宗亲，目无君上，着即日起禁足于府中，交出悬镜司金牌，闭门思过！钦此——”
王府外，禁军铁甲森森，已经层层围住，水泄不通。那领头的将领，正是安王母家的一位远亲。
秦玦玄色的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他面无表情地接过那明黄的圣旨，连一句辩解的话都没有。
他知道，辩解无用。在皇帝眼里，证据已经确凿到不容置喙。他带人闯了安王府，安王就死了。这不是排除异己，逼宫夺权，是什么？他那位多疑的父皇，最忌惮的就是这个。
大太监走后，秦玦独自回到书房。
他静静地坐在那，周身的气压低得骇人。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沼泽，连桌上烛台的火苗，都被压得死死地趴在灯芯上，不敢跳动分毫。
一夜之间，从手握生杀大权的悬镜司指挥使，变成了被圈禁的阶下囚。
胜券在握的棋局，被人用最蛮横、最不讲理的方式，一子掀翻。
那股被压抑在骨血深处的暴戾，几乎要冲破皮囊，将这书房里的一切都撕成碎片。
就在这时，一阵微不可查的冷风从窗缝里溜了进来。
秦玦眼锋如刀，猛地扫过去。
书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样东西。
不是信，也不是什么凶器。
只是一片被熏得焦黑的“幽昙香”残片，静静地躺在紫檀木的桌面上，像一个来自深渊的、无声的嘲讽。
这是来自“长生殿”的警告。
他们能杀了安王，也能悄无声-息地潜入他这个悬镜司指挥使的书房，如入无人之境。
秦玦拿起那块残片，指尖收紧，骨节因为用力而寸寸发白，几乎要将那块残片连同自己的掌骨一同碾成粉末。
“啧。”
一声极轻的、带着点嫌弃的咂嘴声，突兀地在门口响起。
林浅浅正倚着门框，抱着手臂。她其实在外面犹豫了片刻，光是站在走廊里，都能感觉到书房内那股快要实体化的杀气，让她汗毛倒竖。但她知道，此刻她若退缩，这头被激怒的野兽只会更疯狂。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戴上了自己最熟练的“作精”面具。
“真没创意，翻来覆去还是这破香料，他们长生殿是经费紧张，采购预算被克扣了吗？”
她施施然走进来，仿佛完全没感受到那能将人冻僵的低气压，甚至还捻起那块残片，放到鼻尖闻了闻，随即又迅速丢开，夸张地拍着手，仿佛沾了什么千年污秽。
“他们不是在杀人灭口，”林浅浅拍干净手，走到他面前，下了最终定论，“他们是在‘修剪’。”
秦玦猩红的眼底翻涌着风暴，终于抬眼看她。
“安王这颗棋子沾了泥，眼看就要暴露整座园子了，他们就毫不犹豫地剪掉，好换一根更干净、更隐蔽的枝条。”她走到秦玦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微光，“他们在告诉你我，他们的园子大得很，不缺这么一根枝条。他们想让你愤怒，让你失控。”
秦玦眼中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冰锥。
林浅浅却突然笑了，那笑容明媚又狡黠，像只刚偷完鸡、正准备去端狐狸窝的狐狸。
“不过，他们也暴露了一件事。”
“他们很急。”
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无视他周身足以割伤人的戾气，轻轻点了点他因为愤怒而紧绷僵硬的肩膀。
“他们急着要你的命，急到不惜连续废掉丽贵妃和安王两颗重要的棋子。这说明什么？”
林浅浅凑近了些，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恶作剧般的兴奋与蛊惑。
“说明我们，已经踩到他们的尾巴了。再也不是他们想捏死就捏死的虫子，而是让他们感到棘手、不得不下重本除掉的威胁了。”
猎物，开始让猎人感到寝食难安了。
秦玦周身的戾气，在这女人三言两语间，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奇迹般地平复了下去。
他眼中的风暴散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平静，一种比滔天怒火更可怕的、炼狱焚烧过后的死寂。
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承认。
“你说得对。”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空白的宣纸。被废掉的棋子已经没有追查的价值。
“我们不能再跟着他们的节奏走。”追查只会被引入一个又一个死胡同。
真正的核心，是“长生殿”本身。
以及……他们为什么，非要置自己于死地不可。
秦玦提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随即又划掉。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通体漆黑、雕刻着玄鸟图腾的铁令，这是他从未动用过的最后底牌。他唤来潜伏在暗处的亲信，声音低沉而清晰。
“动用‘玄鸟’，给我查二十年前，所有与我母亲、与定国公府有关的旧事。挖地三尺，一桩都不能漏。”
亲信看到那枚令牌时，眼中闪过一丝骇然，但立刻恭敬领命。那是煜王真正的影子，一支只听令于他一人的秘密力量。
“另外……”秦玦顿了顿，目光落在不远处正好奇打量他书架的林浅浅身上，眼神变得复杂难辨，“再分一路人，去查林尚书府，特别是……林浅浅的出身来历，从她祖父辈开始查，越详细越好。”
亲信领命而去，消失在夜色中。
煜王府被禁军围困，看似成了笼中之鸟。但秦玦真正的力量，才刚刚从沉睡中苏醒。
调查的卷宗送来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
仅仅两天后，第一份关于林家的密报就放在了秦玦的桌上。
他展开卷宗，目光一扫而下。
当看到其中一行字时，他握着纸张的手指，猛地收紧，坚韧的宣纸被捏出深深的褶皱。
他的瞳孔，狠狠一缩。
卷宗上赫然记载着：
林浅浅的祖父，林仲景，曾是宫中太医院最有名的“药痴”，痴迷于各种奇花异草与丹方。
但在二十年前，因一桩“制药失误”的宫廷秘案，被圣上大怒之下贬斥出京，从此下落不明，被林家除名。
而那桩秘案发生的时间……
与他母亲离奇去世、自己身中奇蛊的时间，分毫不差！
一瞬间，无数线索在秦玦脑中炸开。林浅浅对香料毒物的敏锐、她那看似荒唐却总能精准踩在点上的“作”，以及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原来，一切的源头，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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