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玦缓缓闭上眼，脑中那些关于林浅浅的零碎片段，此刻被一条无形的血色丝线疯狂串联。
她对毒香天生的警觉，她对药理近乎本能的了解，她那些看似胡闹荒唐、却总能恰到好处保住自己小命的“作”……
还有，她身上那股让他觉得熟悉的、干净又清冽的气息，原来并非错觉。
原来如此。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陌生的、剧烈的紧缩感。不是蛊毒发作时那种撕心裂肺的暴虐，而是一种被钝器反复碾过的闷痛，迟钝、却更深地沁入骨髓。他一直以为她是家族送来监视他、甚至谋害他的棋子，一枚吵闹又不知死活的棋子。他对她的容忍，是他厌世游戏中唯一的消遣。
可如果……她从一开始，就是一枚被家族推出来，准备随时牺牲掉的弃子呢？
秦玦猛地睁开眼，那双总是浸着寒潭的眸子里，第一次掠过一丝狼狈的自嘲。他拿着那份几乎要被他体温灼穿的卷宗，霍然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到令人牙酸的尖啸，他却恍若未闻，大步流星地径直走向内院。
……
林浅浅正趴在床上，用一根小银簪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柔软的枕芯，嘴里念念有词，进行着每日的例行诅咒。
“让你关我禁闭，戳你个小人头。”
“让你天天摆臭脸，戳你个万年大冰山。”
“让你狗脾气说来就来，戳……”
“咳。”
一声极轻、却裹挟着寒意的轻咳从门口传来。林浅浅一个激灵，手一抖，那根银簪“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惊恐地回头，只见秦玦一身玄衣，如同一尊沉默的阎罗，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他半张脸隐在昏暗的光影里，神情晦暗不明，周身的气压却低得让人几乎要窒息。
“王、王爷？”林浅浅心里咯噔一下，心脏狂跳。大半夜不睡觉，这疯批又发什么神经？他手里拿的是什么？是来找茬的，还是来灭口的？
“过来。”秦玦的声音比平时更加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林浅浅磨磨蹭蹭地从床上挪下来，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脑子里已经闪过了十八套逃生方案。如果他要动手，她是先踹他要害还是先用床头的青瓷花瓶砸他头？
秦玦没理会她那些防备的小动作，只是走进来，将手里的卷宗“啪”地一声扔在了桌上。力道之大，震得桌上的烛火都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看看。”
林浅浅狐疑地瞥了他一眼，戒备地挪到桌边，拿起了那份卷宗。
只看了几行，她的脸色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褪去血色，变得惨白。握着纸张的手，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发抖，那几张轻飘飘的宣纸，此刻却重如千钧。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细微的噼啪声，和她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许久，林浅浅终于放下了卷宗，脸上最后一丝伪装的娇蛮与任性也褪得干干净净。她缓缓抬起头，那双总是水光潋滟、顾盼生辉的桃花眼里，此刻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近乎死寂的平静。
“王爷动用‘玄鸟’查我，真是……看得起我。”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自嘲。
秦玦没说话，一双深邃的眼睛像鹰隼般锁着她，不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没错，”林浅浅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卸下了压在心头十几年的千斤重担，也像是做出了某种决绝的决定，“我们林家的血，很特别。每一代，都会出一个对草药毒物感知力异于常人的孩子，被称为‘药人’。”
“能解百毒，也能成为……这世上最毒的药引。”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凄楚的阴影，掩去了所有翻涌的情绪。“王爷，这不是什么祥瑞，是诅咒。一个能让家族攀附权贵，也能在瞬间将整个家族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诅咒。”
说到这里，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在烛光下，说不出的凄凉。“我被送进王府，就是我那好父亲，想用我这条‘药人’的命，去换长生殿的青睐。他们笃定你活不了多久，而我，这个能最大程度克制‘同心蛊’，甚至能以血为引将其催发至极致的绝佳药引，就会成为他们献给新主的、最完美的投名状。”
她第一次，将自己最深、最不堪的秘密，像剥开一颗腐烂的果核般，血淋淋地剖开在了这个男人面前。
她以为会看到他眼中的震惊、厌恶，或是恍然大悟后的冰冷杀意。
然而，秦玦只是静静地听着。
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个死寂的瞬间，他动了。他伸出手，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与犹豫，最终，落在了她的头顶，轻轻地、带着一种笨拙的安抚，揉了揉。
他的掌心很烫，灼人的温度透过发丝传递到头皮，带着一种让人心悸的、蛮横的力量。
林浅浅浑身一僵，猛地抬头，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凶狠的、不讲道理的占有欲，仿佛在宣告着主权。
“从你踏入王府那天起，”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像是一道烙印，滚烫地砸进她的心底，“你就是本王的人。”
“你的命，除了我，谁也拿不走。”
这一刻，林浅浅的鼻子猛地一酸，眼眶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她忽然觉得，被这个疯批占有，似乎……也不是一件那么坏的事。
心底那座冻结了多年的、最坚硬的冰山，悄然裂开了一道缝。
她吸了吸鼻子，强忍住泪意，颤抖着手从怀中最贴身处摸索着，掏出一枚小小的玉佩。玉佩早已被摩挲得温润泛黄，上面只刻了半个古朴的“药”字。
“这是我祖父被赶出京城前，偷偷塞给我的唯一的东西。”
“他说，如果有一天，我遇到解不开的死局，就去城西的‘济世堂’，找一个姓秦的老掌柜。把这个给他看。”
秦？
秦玦的瞳孔骤然一缩。这个姓氏太过敏感，让他立刻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定国公府秦家！
难道……
他正要开口追问，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到堪称凌乱的脚步声，一名玄鸟卫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门口，单膝跪地，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寒气，声音里透着一股无法压抑的焦急与骇然。
“王爷，悬镜司十万火急密报！”
“京城最大的药行‘济世堂’，于今夜子时，满门被灭！”
那玄鸟卫的声音都在发颤，“一场滔天大火，火光映红了半个京城，据说……要烧上三天三夜才能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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