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时，露水还凝在酸枣树的刺上。哈雷背着步枪站在三号高地的掩体后，望着坡下蠕动的迷彩队列——沈兰妮正领着新兵们沿山脊线行进，白大褂的衣角在晨雾里一闪一闪，像枚移动的信号旗。
“哈雷班长，发什么呆呢？”身旁的新兵戳了戳他的胳膊，“沈医生他们快到射击区边界了。”
他收回目光，屈指弹了弹步枪的瞄准镜。镜片上还沾着晨露，把远处的人影映得有些模糊。昨夜的生姜水暖意似乎还留在指尖，他下意识摸了摸通讯器，红绳上的子弹壳被体温焐得温热。
队列在山坳处停了下来。沈兰妮蹲下身，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新兵们围成一圈的脑袋像雨后冒出来的蘑菇。哈雷调整焦距，看见她画的是简易等高线，指尖点在一处凹陷处——正是她昨晚说的救护点。
“注意看侧翼的酸枣树丛，”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顺着风飘下去，“那片地势低，雨天容易积水。”
沈兰妮猛地抬头，晨光恰好落在她睫毛上。她朝高地方向扬了扬手里的树枝，像是在回应。哈雷忽然想起昨夜她耳后的红晕，喉结动了动，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拉练进行到正午时，意外出在一道陡坡。一个新兵脚下打滑，背着的急救箱撞在岩石上，碘伏瓶摔出来滚到坡底。沈兰妮弯腰去捡，白大褂被灌木勾住，后腰露出块红肿——是上次野外演习时被碎石擦伤的旧伤。
“别动。”
哈雷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他不知什么时候绕了过来，手里攥着片宽大的桐树叶，上面铺着些捣碎的草药。“这是止血藤，”他蹲下身时，红绳从作训服口袋里滑出来，子弹壳在石头上磕出轻响，“上次你给我敷过的。”
沈兰妮没躲开。他的指尖碰到她后腰时，两人都僵了下，像昨夜在救护站碰到的瞬间。坡上的新兵们假装看风景，却有人偷偷扯了扯同伴的袖子。
“新兵还看着呢。”她低声说，耳尖又红了。
哈雷“嗯”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却没停。草药敷上去凉凉的，他用撕成条的作训服帮她固定好，站起身时，看见她鬓角沾着片酸枣叶。
“别动。”他又说，伸手替她摘下来。
风从坡下钻上来，卷着远处靶场的枪声。沈兰妮望着他手心里的酸枣叶，突然笑了：“晚上回救护站，我给你煮山楂水吧，剩了点干果肉。”
哈雷的指尖还停在她鬓角的位置，听见这话，喉结又动了动。远处的通讯器响了，是集合的信号。他转身时，红绳上的酸枣干果晃了晃，恰好撞在子弹壳上，发出像昨夜雨里那样的轻响。
新兵们跟在后面，有人小声问：“沈医生，哈雷班长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沈兰妮没回答，只是低头看了看腰间的作训服布条，脚步轻快地往山脊线走去。阳光穿过云层，在地上投下她的影子，长长的，像在跟着什么人。
哈雷走在队伍最前面，步枪的背带磨着肩膀，却总觉得不如腰间那截作训服布条来得真切。他回头望了眼，沈兰妮正被新兵们围着问东问西，白大褂在风里掀动，露出里面扎着的布条边角——那是他撕的，布料上还沾着点止血藤的青汁。
“班长，你看沈医生笑得多甜。”身后的新兵又凑过来，眼睛亮得像靶场上的探照灯。哈雷抬手敲了敲他的钢盔，嘴角却没压住笑意，红绳上的子弹壳随着脚步轻晃，撞得酸枣干果沙沙响，倒像是在替他应和。
山脊线的风越来越大，把远处的靶场枪声吹得断断续续。沈兰妮忽然加快脚步赶上来，手里攥着个军用水壶：“刚在溪边灌的水，凉的。”壶身碰到他掌心时，她指尖擦过他手腕，像有电流顺着红绳爬上去，麻得他差点没拿稳。
“谢了。”他仰头灌了两口，凉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却压不住心里的热。余光里，她正低头捻着衣角，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得乱晃，刚才他摘酸枣叶的地方，皮肤透着点粉。
“晚上……”哈雷刚开口，就被一阵急促的哨声打断。是前方侦察兵发来的信号，说山坳里发现模拟雷区。他立刻绷紧神经，转身对新兵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角却瞥见沈兰妮悄悄往急救箱里塞了包纱布——是他上次说过容易磨破手的那种细棉的。
队伍放慢脚步钻进树林时，阳光透过枝叶在地上织出网。哈雷走在最前开路，每踩一步都格外小心，却总忍不住回头看。沈兰妮跟在后面，白大褂被树枝勾住了好几次，每次她低头去解，发梢都会扫过胸前的搪瓷牌，发出细碎的响，像在他心里敲鼓。
“小心脚下。”他突然喊了一声，其实是看见她差点踩到块松动的石头。沈兰妮抬头看他，眼里盛着光，比靶场的探照灯还亮。他赶紧转回头，耳尖发烫，红绳上的子弹壳不知什么时候缠在了手指上，勒出道浅浅的红痕。
模拟雷区的警戒线在树间拉成道蓝白相间的弧。哈雷蹲下身检查触发装置，指腹蹭过埋在土里的引线时，听见身后传来窸窣声——沈兰妮正把急救箱往石头上放，动作轻得像怕惊动了什么。他忽然想起昨夜她收草药时的样子，雨衣没拉好的领口沾着雨星，和此刻白大褂上的草屑倒有几分像。
“离远点。”他头也不回地说，指尖已经摸到了模拟引信的卡扣。身后没再出声，却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背上，比正午的日头还烫。等他拆完最后一个触发点，回头时正撞见她往嘴里塞了颗酸枣干，腮帮子鼓得像只藏食的松鼠，看见他望过来，慌忙把剩下的往口袋里塞，指尖沾着的果肉渣亮晶晶的。
“甜吗？”哈雷忍不住问。她愣了下，从口袋里摸出颗最大的丢过来，红得像颗小太阳。他接在手里，果皮上还带着她的体温，咬下去时酸意猛地窜上来，却在舌尖慢慢化出点甜，像刚才她眼里的光。
队伍重新出发时，沈兰妮走得离他近了些。风把她的话吹得断断续续：“上次你说……山楂水要放冰糖？”哈雷嗯了一声，感觉红绳上的酸枣干果像是听懂了，撞得子弹壳叮当作响，在林子里荡出串轻浅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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