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到半夜时，岗亭的通讯器突然滋啦作响，电流声像被冻住的铁丝在摩擦。哈雷裹紧大衣跑出去，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他举着手电照向电线杆，发现最顶端的线被冰棱压得垂了下来，像条冻僵的蛇。
沈兰妮抱着医药箱跟在后面，白大褂上落了层薄雪。“梯子太滑，我帮你扶着。”她把箱子往雪地里一放，伸手去抓梯子腿，掌心立刻沾了层冰碴。
哈雷踩上梯子时，积雪簌簌往下掉。他仰头看那根通讯线，冰棱挂在上面，像串透明的刀子。“沈医生，你往后站站，当心冰碴掉下来。”他说着，腾出一只手去解线扣，手套被冻得发硬，手指在里面不听使唤。
风突然变大，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哈雷的手一抖，扳手从手里滑出去，“哐当”砸在雪地里。沈兰妮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金属，就被冻得猛地缩回手。她把扳手揣进怀里焐着，抬头时看见哈雷正低头看她，帽檐上的雪落进他眼里，他却没眨。
“给。”她把焐热的扳手递上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他像被烫到似的，飞快地接过扳手。通讯线终于接好时，哈雷从梯子上跳下来，脚陷进没过脚踝的雪里。他刚要说话，突然看见沈兰妮的睫毛上结了层白霜，嘴唇冻得发乌。
“回去吧。”他脱下自己的大衣，不由分说披在她身上，大衣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混着淡淡的机油味。沈兰妮想说什么，却被他推着往回走，他的手按在她的后背，隔着厚厚的棉衣，也能感觉到那份滚烫。
岗亭的炉子烧得正旺，沈兰妮把大衣递还给他，看见他冻得发红的耳朵，突然想起后山的野菊。她从医药箱里翻出支冻疮膏，往他耳朵上抹了点，药膏凉丝丝的，哈雷缩了缩脖子，却没躲开。
“通讯线要是再冻住，记得叫我。”她收拾着医药箱，听见他“嗯”了一声，声音有点闷。出门时，哈雷突然叫住她：“沈医生，”他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是颗用雪搓成的球，上面插着根干枯的野菊梗，“等雪化了，后山的野菊该发芽了吧？”
沈兰妮看着那朵“雪菊”，突然笑了。雪光映在她眼睛里，亮得像落了满地的星子。“该发芽了。”她接过那根野菊梗，揣进白大褂口袋里，“到时候，我们再去摘新的。”
风从岗亭的门缝里钻进来，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哈雷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雪夜里，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那里还留着冻疮膏的凉意，和她指尖的温度。炉子里的火苗跳了跳，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很长。
沈兰妮揣着那根野菊梗往医务室走，雪在脚下咯吱作响。大衣口袋里的梗子硌着掌心，像枚小小的信物，让她想起哈雷刚才递“雪菊”时，指尖冻得发红却依旧稳当的样子。风卷着雪沫子扑在脸上，她把大衣裹得更紧，那上面还残留着他身上的机油味，混着雪后清冽的空气，竟一点也不刺鼻。
岗亭里，哈雷盯着炉子上跳动的火苗，伸手摸了摸耳朵。冻疮膏的凉意还没散尽，指尖划过耳廓时，总能想起她低头抹药的样子——睫毛垂着，像落了层细雪，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汽，轻轻打在他的颈窝。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扳手，金属表面还留着点温乎气，那是她揣在怀里焐过的温度。
窗外的雪还在下，把电线杆的影子拓在雪地上，歪歪扭扭的像条画坏的线。哈雷突然想起夏天在后山，她蹲在紫花地丁里摘野菊，阳光把她的头发染成金褐色，竹篮里的野菊晃啊晃，香得能醉倒人。他从口袋里摸出片晒干的山楂，是上次没吃完的，放在嘴里嚼了嚼，酸意漫开时，倒比刚才在雪地里还觉得暖。
沈兰妮推开医务室的门时，炉火正旺。她把野菊梗插进窗台上的空药瓶里，梗子虽然干枯，顶端却还留着点褐色的花托。她坐在桌前翻病历，目光总忍不住往药瓶上飘，仿佛那梗子能开出花来。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混着窗外的风雪声，她突然觉得，这雪夜好像也没那么漫长了。
后半夜，哈雷巡岗经过医务室窗下，看见里面还亮着灯。灯光透过玻璃映在雪地上，像块融化的黄油。他停住脚，看见窗台上的药瓶，还有那根戳在里面的野菊梗，突然就笑了。他往手心呵了口热气，转身往哨位走，脚印深深浅浅地印在雪地里，像串没说出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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