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时天刚蒙蒙亮，岗亭的玻璃窗上凝着层水汽，哈雷用袖口擦出块透明的地方，看见外面的雪堆正在往下淌水，每滴都像裹着晨光，砸在地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
沈兰妮来送药箱时，鞋底踩着融雪发出咯吱声。她怀里抱着个搪瓷缸，热气从盖子缝里冒出来，在冷空气中弯出道白弧。“食堂煮了姜汤，加了红糖。”她把缸子放在桌上，看见哈雷正对着通讯器出神——线杆顶端的冰棱化了大半，垂落的线被暖风托得轻轻晃，像条刚醒的蛇在舒展身子。
“昨天谢谢你的大衣。”沈兰妮的手指划过缸子边缘，那里还留着她捂过的温度，“不然我耳朵该跟你一样红了。”
哈雷摸了摸耳朵，冻疮膏的凉意早就散了，却总觉得那点触感还沾在皮肤上。他掀开缸子盖，姜汤的甜辣气漫开来，混着炉子里烧旺的煤味，倒比什么都暖。“线应该不会再冻了。”他吸了口热气，“化雪天，线杆容易受潮，得再检查检查接线口。”
沈兰妮跟着他走到线杆下，地面的雪水浸进她的棉鞋，冰凉从脚底往上爬。哈雷蹲下来查看底座时，她看见他裤脚沾着的雪全化了，湿痕像条深色的带子。“你这鞋该换双防水的了。”她伸手想扯掉他裤脚的冰碴，指尖刚碰到布料，就被他抬手挡住。
“没事，晒晒就干。”他站起来时带起阵风，吹得她额前的碎发又飘起来，“你怎么总操心这些？”
“我是医生。”她往后退了半步，雪水在她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她微微发红的脸，“关心病人是本分。”
哈雷突然笑了，弯腰从雪融的泥地里捡起样东西——是昨天那根野菊梗，梗上的雪全化了，露出干枯的褐色，却还直直地挺着。“你看，它没断。”他把梗递过去，指尖沾着湿泥，“等泥土全软了，说不定真能冒出芽。”
沈兰妮接过梗，指尖触到潮湿的木质，像触到了春天的消息。她把梗插进白大褂的口袋，那里还留着雪菊的凉意。“岗亭的炉子该添煤了。”她转身往回走，雪水在她身后画出浅浅的脚印，“我去拿点煤来。”
哈雷看着她的背影踩过融雪的地面，脚印很快被新的雪水填满。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泥的手，又摸了摸耳朵，那里好像还留着她指尖的温度，比姜汤更暖，比炉火更烫。
风从远处的山坳里吹过来，带着雪融化的湿润气息。哈雷抬头望向后山，那里的积雪正在一点点变薄，露出深色的泥土。他想，等雪彻底化了，说不定真能在那里找到野菊的嫩芽，像沈兰妮眼里的光，怯生生的，却带着挡不住的生机。
沈兰妮抱来煤块时，哈雷正用抹布擦着线杆上的水渍。煤块扔进炉子的瞬间，火星噼啪地跳起来，映得他侧脸的轮廓暖融融的。“刚从食堂借的，他们说这种无烟煤耐烧。”她蹲在炉边添煤，发梢垂下来，扫过手背时带起点痒意。
哈雷递过去块干净抹布，“擦把脸吧，沾着灰。”他的指尖擦过她脸颊时，她猛地偏过头，炉子里的热气恰好涌上来，把两人之间的沉默烘得发烫。她抓起抹布往脸上糊，却听见他低低的笑，像炉子里炸开的火星，细碎又明亮。
线杆的接线口裹着层薄冰，哈雷用螺丝刀撬开时，冰碴掉进雪水里，溅起细小的水花。沈兰妮举着灯笼凑过去，光晕里能看见他睫毛上沾的水汽，像落了层细雪。“这里有点松。”他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和灯笼的暖光缠在一起，“拧紧就好了。”
等他们回到岗亭，窗外的天已经彻底亮了。沈兰妮从药箱里翻出双新袜子，是她昨天特意从宿舍带来的，蓝布面，袜口绣着点浅黄的线。“换了吧，湿袜子穿久了要生冻疮。”她把袜子往他手里塞，指尖相碰的瞬间，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
哈雷捏着袜子愣了愣，布料的暖软从指缝里渗进来。他低头换袜子时，沈兰妮正往姜汤里续热水，瓷缸碰撞的轻响里，她听见他低声说：“下次……下次化雪，我请你去山脚下的茶馆喝热茶。”
水汽漫过缸口，模糊了她的表情。她往炉子里添了最后一块煤，火苗舔着煤块，发出温柔的声响。“好啊。”她轻声说，口袋里的野菊梗仿佛动了动，像在应和这个春天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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