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五楼,特护病房的空气凝滞得如同陈年的琥珀。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盘踞着,试图掩盖那挥之不去的血腥与魔药混合的苦涩。窗外,伦敦灰蒙蒙的天空低垂着,吝啬的光线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德拉科·马尔福苍白的脸上投下几道冰冷的条纹。
他依旧昏迷着,像一尊被过度漂白、精心雕琢的易碎瓷器,深陷在松软的枕头里。铂金色的头发失去了往日的锐利光泽,松散地铺陈,衬得那张脸愈发透明,皮肤下的青色血管清晰得令人心悸。肩头厚厚的绷带下,是那道为哈利挡下的恶咒伤口,虽已止血,但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尚未愈合的皮肉,带来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颤抖。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紧闭的薄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钻心咒带来的深入灵魂的折磨被强力魔药压制着,代价是这种深沉的、仿佛灵魂已游离在外的昏睡。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感如同实质的灰烬,笼罩着他。
哈利坐在床边那张硬邦邦的椅子上,姿势僵硬,如同被石化。他已经这样守了不知多久,时间失去了意义。身上还穿着那件在魔法部厮杀过的墨绿色长袍,肩头和袖口被德拉科的血浸染出大片暗褐色硬块,散发着铁锈、硝烟和废墟的混合气味,与病房里消毒水的尖锐气味格格不入。他双手交握放在膝头,指关节因为持续用力而泛白,绷带下,妖精权杖的烙印和翻倒巷的擦伤依旧隐隐作痛,但这痛楚远不及心口那片名为愧疚和……某种更深沉、更陌生情感的沉重冰山。每一次看到德拉科在昏迷中无意识蹙起的眉头,每一次感受到他身体因伤痛而发出的细微颤抖,那冰山就下沉一分,冰冷的海水淹没他的呼吸。
病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赫敏探进头,她的脸色比前几日好了些,但眼神里的忧虑如同浓雾。她无声地递进来一杯新的热茶,杯口氤氲着白气。哈利机械地接过,温热的杯壁传递着一点微弱的暖意,但他没有喝,只是将它紧紧握在掌心,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维系清醒的东西。
“金斯莱在主持魔法部的过渡,”赫敏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目光担忧地扫过病床上毫无生气的德拉科,“辛克尼斯的余党正在被清理,威森加摩暂时由中立派元老代管。福吉……消失了。魔法部里找不到他的踪迹,庄园也空无一人,像是……早有准备,人间蒸发。”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的不安,“还有,哈利……翻倒巷传来消息,‘夜莺’的废墟被神秘人清理了,所有痕迹,包括……包括那些杀手的尸体,都被抹除得一干二净。有人在掩盖什么。”
福吉的消失……如同毒蛇隐入草丛,留下冰冷的不安。他办公室抽屉深处那个带有闪电凹痕的盒子,如同一个悬在头顶的、未引爆的黑魔法炸弹。而“夜莺”的清理,更印证了背后有更庞大的阴影在操控一切。哈利的心沉甸甸的,没有回应赫敏。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德拉科脸上,那晚在魔法部听证厅,德拉科扑出来挡下恶咒时眼中瞬间的惊骇和决绝,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深处。不是为了利益,不是为了休战协议。那一刻的选择,是纯粹的、本能的……守护。这个认知像滚烫的烙印,在他心底灼烧出无法磨灭的印记。
“哈利,”赫敏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她走进病房,轻轻带上门,隔绝了走廊的微光,“辛克尼斯虽然消失了,但他掀起的风暴还在。预言家日报虽然暂时噤声,但那些被他煽动起来的、对‘非人类’的恐惧和敌意,不会一夜消散。马人部落依旧封锁着禁林,凯托瑞斯长老的使者明确表示,除非看到魔法部实质性的态度转变和边界补偿,否则他们不会解除警戒。古灵阁的妖精长老会……态度更加晦暗不明。他们承认你额头的印记……但要求魔法部必须就‘金属之怒’事件中被污蔑为‘叛乱’、以及古灵阁防御被秘密修改的问题,给出公开道歉和解释,并归还部分有争议的古代器物所有权。”她深吸一口气,“魔法界就像一堆被点燃的干柴,辛克尼斯倒了,但火星还在。如果处理不好……”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种族冲突的暗流从未平息,只是在权力的高压下暂时蛰伏。辛克尼斯的倒台撕开了高压锅的盖子,积蓄的愤怒和猜忌随时可能再次喷发。
“我知道。”哈利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终于抬起头,绿眸深处不再是纯粹的火焰,而是沉淀了太多黑暗与责任的寒冰。他看着德拉科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看着这个因保护自己而承受无妄之灾、此刻脆弱不堪的斯莱特林,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而坚定的决心如同北极的冻原般蔓延开来。退缩?看着魔法界滑向分裂的深渊?看着德拉科流的血毫无意义?绝不!
就在这时,病房的窗户传来“笃笃笃”急促的敲击声。不是猫头鹰,更像是坚硬的喙在猛烈啄击玻璃。一只羽毛凌乱、眼神惊恐的护树罗锅(Pixie)正疯狂地用头和翅膀撞击着窗户,它细小的爪子紧紧抓着一个用树皮纤维卷成的、散发着微弱自然魔力的微型卷轴。
哈利立刻起身开窗。寒风裹挟着冰冷雨丝灌入。护树罗锅几乎是滚进来的,落在床头柜上,瑟瑟发抖,发出急促尖锐的鸣叫,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起伏。哈利迅速拿起那个树皮卷轴展开。上面没有文字,只有用烧焦的树枝画出的、极其潦草却触目惊心的景象:一片燃烧的森林(禁林边缘的标志性古树清晰可辨),无数扭曲的、带着尖刺的黑影(像极了某种被黑魔法催化的黑暗植物或生物)在火焰中涌动,扑向几个用简笔画代表马人和……人类的符号!画面的角落,还有一个模糊的、被刻意画大的闪电标记!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哈利的心脏!禁林!马人!袭击!闪电标记……是陷阱!是针对凯托瑞斯长老,也是冲着他来的!福吉的阴影!他瞬间明白了!
“赫敏!召集所有人!禁林边缘橡木哨站旧址!立刻!”哈利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猛地转向病床,“罗恩!通知海格!带上他能找到的所有强力生物驱逐药剂!快!”
赫敏和罗恩没有丝毫犹豫,脸色剧变,立刻转身冲出病房。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哈利和昏迷的德拉科。时间紧迫,每一秒都关乎生死!哈利冲到床边,看着德拉科苍白脆弱的睡颜,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他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魔法部内部依旧暗流涌动,福吉的爪牙可能无处不在!可是带着重伤昏迷的他去禁林战场?
就在这万分焦灼的瞬间——
病床上,德拉科那如同蝶翼般的长睫毛,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又是一下。
灰蓝色的眼眸,在浓密的睫毛下,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缝隙。目光迷蒙,如同蒙着厚重水汽的玻璃,充满了钻心咒和重伤带来的极度虚弱与茫然。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涣散的视线才艰难地聚焦在哈利那张写满焦急和决绝的脸上。
“波……特……?”德拉科的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几乎被窗外的风声淹没。他苍白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牵起一个惯常的、刻薄的弧度,却因为虚弱和疼痛而失败。他的目光艰难地扫过哈利染血的肩头,又落回哈利焦急的脸上,灰蓝色的眼底深处,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意志力如同风中残烛般挣扎着点燃。“……出……事了?”他用尽力气,断断续续地问,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气流的嘶声。
哈利的心猛地一缩!他俯下身,靠近德拉科,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禁林出事了。福吉的陷阱。针对马人,也针对我。我必须去。”
德拉科灰蓝色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迷蒙的水汽瞬间被一丝锐利的惊骇和愤怒取代,虽然那光芒依旧微弱。他试图抬起手,但手臂只是无力地颤抖了一下。他急促地喘息了几下,胸口剧烈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看着哈利,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其艰难地、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带……我……去……”
哈利浑身一震!绿眸死死盯着德拉科眼中那微弱却燃烧的火焰——那不是请求,是命令!是马尔福式的、不容置疑的决绝!他要亲眼见证!他要亲手终结!为了禁林边缘的耻辱,为了钻心咒的痛苦,为了马尔福庄园的查封,为了……哈利读懂了他眼中未尽的话语。带他去!否则,他就算爬,也会爬过去!
“好。”哈利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没有丝毫犹豫。他不再顾忌德拉科的伤势,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温柔和破釜沉舟的决绝。他小心地避开德拉科肩头的伤口,一手穿过他的膝弯,一手托住他的背脊,用尽力气将他从病床上抱了起来!
德拉科的身体异常冰冷,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带着重伤者的脆弱。被抱起的瞬间,他闷哼一声,苍白的脸上瞬间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眉头因为剧痛而死死拧在一起,额头的冷汗瞬间汇聚成珠滑落。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痛呼出声,灰蓝色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
哈利抱着他,感觉像抱着一个随时会碎裂的冰雕。他大步走向窗边,口中急速念诵幻影移形的咒语。空间扭曲的挤压感瞬间包裹住两人!德拉科在极致的痛苦和空间魔法的撕扯下,身体猛地绷紧,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幼兽般的呜咽,冰冷的手指无意识地死死攥住了哈利胸前的衣襟,力道大得指节泛白。
下一刻,他们出现在禁林边缘橡木哨站旧址附近一片茂密的、散发着浓烈腐朽气味的灌木丛后。哈利立刻将德拉科轻轻放下,让他背靠着一棵巨大的、布满苔藓的古树树干。德拉科的身体因为剧痛和空间的撕扯而剧烈颤抖着,他急促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痛苦的嘶声,冷汗浸透了他额前的铂金色发丝,紧闭的双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他脆弱得像暴风雨中最后一盏即将熄灭的烛火。
哈利迅速从无痕伸展袋里掏出几瓶应急魔药——强效镇痛剂、活力滋补剂、还有一瓶克利切塞给他的、散发着诡异绿光的家养小精灵特制“提神醒脑”药水(味道极其可怕,但效果据说立竿见影)。他撬开德拉科的嘴,不顾他的抗拒(虽然那抗拒微弱得可怜),将药剂一股脑儿灌了下去。
“咳咳……呕……”德拉科被呛得剧烈咳嗽,苍白的脸上涌起病态的潮红,他猛地睁开眼,灰蓝色的眼眸因为药剂的刺激和剧痛而布满了生理性的泪水,恶狠狠地瞪着哈利,眼神如果能杀人,哈利此刻已经死了几百次。但很快,药效开始发挥作用。镇痛剂压下了撕裂般的剧痛,滋补剂带来一丝微弱的热流,而那可怕的绿光药水……则像一股强劲的电流强行刺激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他急促的喘息稍稍平复,虽然依旧虚弱得可怕,但眼中那丝锐利的、属于马尔福的意志力,如同淬火的刀刃,在剧痛和药效的刺激下,重新变得清晰、冰冷、充满杀气。他挣扎着,试图自己站稳,但双腿根本无力支撑。
“别动!”哈利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单膝跪在德拉科面前,猛地撕开自己墨绿色长袍的下摆,动作迅捷而粗暴。他抓住德拉科无力垂落的右手,用撕下的布条,一圈、一圈,紧密而牢固地将德拉科冰冷的手腕,紧紧地绑在了自己同样缠着绷带的左手手腕上!布条勒紧皮肉,带来清晰的束缚感和一丝疼痛。
德拉科浑身一僵!灰蓝色的眼睛猛地睁大,难以置信地瞪着哈利!手腕上布条的粗糙触感和哈利手掌传来的温热体温,像电流般窜遍他全身!他想抽回手,想怒斥,但虚弱的身体和布条牢固的束缚让他动弹不得,只能死死瞪着哈利,苍白的脸上第一次不是因为伤痛,而是因为某种极致的羞恼和……无法理解的冲击而泛起一丝红晕。
“想亲手了结?想亲眼看着?”哈利抬起头,绿眸如同燃烧的翡翠,直直撞入德拉科震惊的眼底。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占有欲和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志,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德拉科心上:“那就给我活着!跟紧我!一步都不准落下!你的命,现在是我的!在把福吉和他背后那些阴沟里的老鼠揪出来碾碎之前,你休想再倒下!听明白了吗,马尔福?!”
德拉科被哈利眼中那赤裸裸的、如同野兽护食般的霸道和那番惊世骇俗的宣言彻底震住了!手腕上紧缚的布条传来哈利脉搏的跳动,那温热和力量感仿佛顺着血管直接烫到了他的心脏。羞辱、愤怒、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如此粗暴而直接地“宣示主权”所带来的、隐秘的战栗和……茫然。他看着哈利近在咫尺的、写满决绝和不容置疑的脸,看着那双燃烧着绿焰的眼睛,灰蓝色的瞳孔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最终,所有的情绪都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暗流所取代。他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咬着下唇,别开了脸,但被布条紧缚在哈利手腕上的那只手,却不再试图挣扎,反而极其细微地、无意识地……回握了一下。那力道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却像一道电流,瞬间穿透了哈利的心防。
就在这时,远处橡木哨站的方向,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树木摧折的恐怖巨响!伴随着马人战士愤怒的咆哮和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无数藤蔓疯狂摩擦、扭曲生长的诡异嘶鸣!
战斗已经打响!
哈利猛地站起身,被布条紧缚的左手手腕用力一拉!德拉科闷哼一声,被那巨大的力量强行从地上拖了起来!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晕厥,但他死死咬住牙关,灰蓝色的眼睛里燃烧着痛苦的火焰和绝不屈服的意志!他踉跄着,依靠哈利手臂的支撑和绑缚的布条,才勉强没有摔倒。
“走!”哈利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军刀!他不再看德拉科,左手紧握着那只被布条与自己绑在一起的手腕,魔杖紧握在右手,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冲出了藏身的灌木丛,向着爆炸与嘶鸣传来的方向,向着那片被黑魔法点燃的森林战场,义无反顾地冲去!
德拉科被他拖着,脚步踉跄,每一步都牵扯着肩头的伤口和全身的剧痛,如同踩在刀尖上。寒风刮过他苍白汗湿的脸颊,吹散了铂金色的发丝。他看着前方哈利决绝冲锋的墨绿色背影,感受着手腕上那紧缚的布条传来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温热脉搏的跳动,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的感觉如同藤蔓般缠绕住他冰冷的心脏。羞辱?愤怒?还是……一种被强行拖拽着、却意外获得支撑的……归属感?他分不清。他只能咬紧牙关,强迫自己跟上那决绝的步伐,灰蓝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翻腾的火焰和扭曲的黑影,属于马尔福的冰冷杀意和属于德拉科·马尔福自身的、不甘被命运摆布的愤怒火焰,在剧痛与药效的刺激下,前所未有地熊熊燃烧起来!
绿与银,被一条染血的布条紧紧绑缚在一起,如同命运交织的锁链,一头是燃烧的守护意志,一头是冰冷的复仇火焰,共同冲向了那片吞噬光明的黑暗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