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的破洞漏下几缕惨淡的月光，刚好落在水清漓消失的方向。
曼多拉望着那道蓝色水痕彻底融入夜色，黑袍下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里还残留着世言凯的血色纹路带来的灼痛感。
“姐姐，你可曾有过后悔？”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殿内悬浮的尘埃。
其实她想问的不是后悔，是想问“你后悔过信错人吗”，是想问“后悔过把仙境的命运押在所谓的‘善良’上吗”，可话到嘴边，终究成了最笼统的一句。
辛灵正弯腰捡拾散落的音之书碎片，听见这话动作一顿。月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眸子里先是闪过一丝茫然，像迷路的旅人突然被问及归途。后悔吗？
她想起仙境银行崩塌时守藏仙子撕心裂肺的哭喊，想起人类世界因能量潮汐而枯萎的稻田，想起刚才水清漓那句“你和曼多拉其实没两样”——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钝痛沿着血管蔓延。
可下一秒，她忽然想起王默第一次用叶罗丽魔法时，眼睛亮得像盛着星光；想起建鹏在清溪峡护着银杏树时，哪怕浑身是伤也不肯后退；想起那些人类孩子围着她，叽叽喳喳地说“辛灵姐姐，我们会保护仙境的”。
那些细碎的、温暖的瞬间，像散落在记忆里的火种，突然在她眼底燃起微光。
“我……不悔！”她站起身，权杖被重新握紧，宝石的光芒虽弱，却比刚才稳了许多，“就算后悔，到了这一步，也不能后悔。”
曼多拉看着她骤然坚定的眼神，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藏着说不清的疲惫：“姐姐你还是……那么爱护人类。”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被殿外掠过的夜风吹得七零八落。
“什么？”辛灵没听清，转头看向她时，恰好看见曼多拉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没什么。”曼多拉摆摆手，黑袍从榻边滑落，露出腕上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当年为了阻挡人类破坏仙境。
被人类的激光武器擦伤的，“你回去吧，我这华严镜宫可留不住你这位‘仙境守护者’。”
逐客令下得直白，却没了往日的尖锐。辛灵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看见曼多拉已经转过身，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在寒风里倔强生长的枯藤。
她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转身踏着光纹离开了——她得去看看人类世界的能量潮汐是否平息，得去告诉那些孩子，仙境的天，可能要变了。
殿门在辛灵身后缓缓合上，曼多拉这才脱力般靠在榻背上。她抬手按揉着发疼的太阳穴，眼前晃过无数画面：时希在时间长河里对她说的那句“选哪条路都会有遗憾”。
法王黑袍下那双闪烁着贪婪的眼睛，水清漓刚才嘴角那抹胜券在握的笑，还有辛灵那句掷地有声的“不悔。”
“到底该选哪一边……”她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榻边的镜纹。
那些镜面映出她此刻的模样：眼底布满红血丝，黑袍上沾着仙境银行的灰尘，连平日里最引以为傲的暗黑魔力，都显得有些紊乱。
站在灵犀阁那边？可水清漓已经撕开了灵犀阁的伪装，谁知道其他阁主是不是也和他一样，早就成了幕天阁的爪牙？
投靠幕天阁？法王那副要吞噬一切的架势，就算帮他集齐世言凯，仙境最后恐怕也只会变成他掌中的玩物。
“时希的预言……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想起那位时间仙子在消失前，塞给她的那片破碎的时间碎片，里面只有一个模糊的画面：漫天黑雾里，有个穿着红蓝相间衣裙的女孩，正举起什么东西对准法王。
是王默？曼多拉嗤笑一声，却又忍不住皱眉。那个总是被水清漓护在身后的人类女孩，难道才是破局的关键？可水清漓刚才明明说……他只是把她当棋子。
无数思绪像乱麻般缠在一起，让她头痛欲裂。最后她索性闭上眼，任由暗黑魔力在体内缓缓流转——至少此刻，只有这熟悉的力量能让她稍微安心。
***另一边，薇花府外的藤蔓正沙沙作响。水清漓刚踏落地面，就看见一道人影抱着个东西从府里冲出来，怀里的物件散发着微弱却熟悉的波动——正是世言凯的气息。
“站住。”他几乎没动，只抬了抬手，蓝色的水流便像有生命般缠上那人的脚踝。舒言一个踉跄，怀里的世言凯碎片脱手飞出，恰好落在水清漓掌心。
“你是谁？”舒言站稳身子，警惕地后退半步，双手在身侧结成时间魔法的印诀。月光照在对方的黑袍上，能看见布料下隐约流动的水纹，“把东西还给我！”
水清漓没理会他的质问，指尖轻轻拂过那块巴掌大的世言凯碎片。
碎片上的血色纹路像是认主般亮起，与他掌心原有的纹路呼应，发出低沉的嗡鸣。
他眸子里的喜悦几乎要溢出来，像收藏家终于寻得遗失多年的珍宝，连声音都带了丝不易察觉的雀跃：“总算……齐了大半。”
“见过二阶。”薇夫人的声音从藤蔓深处传来，她踩着花瓣缓缓现身，裙摆上还沾着未干的露水，显然是刚从府里赶出来。
看见水清漓手里的碎片，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连忙解释，“二阶恕罪，这人类带着时间魔法闯进来，属下一时不慎……”
“一个弱小的人类，也能从你手里夺走东西？”水清漓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语气听不出喜怒，可周身的水分子却骤然变冷，像是结了层薄冰，“薇楚箬，你最近是不是太清闲了？”
薇夫人脸色一白，连忙屈膝：“属下知错！先是光仙子带着人类闯进来毁了半园藤蔓，接着这小子又用时间回溯破了我的薇化术，属下仙力还没完全恢复……”
她说到这里，忽然抬眼看向水清漓，语气里带了丝不易察觉的幽怨，“说起来，那人类女孩身上的水印记，可真是厉害呢，竟能抵消我的微生物魔法。”
她指的是王默。刚才王默闯进来时，明明被她的薇化术缠上，却突然爆发出一股纯净的水之力，硬生生冲开了藤蔓——那力量的波动，分明与眼前这位二阶法相同源。
水清漓的眼神沉了沉。他自然知道王默身上的水印记，那是他为了让沈曦梧的魂魄碎片更快苏醒，特意留下的牵引之力。可他没想到，这印记竟会被薇夫人察觉到。
“不该问的别问。”他冷冷开口，周身的寒气让周围的藤蔓都瑟缩了几分。
薇夫人识趣地闭了嘴，只是眼角的余光瞥见舒言还在试图凝聚时间魔法，连忙抬手：“叶罗丽魔法，薇无界，法曼海，缠！”
地面的藤蔓突然疯长，像无数条绿色的蛇，瞬间缠住舒言的手脚。
他闷哼一声，时间魔法在指尖碎成光点——毕竟只是个尚未完全掌握力量的人类，根本抵不过圣级仙子的全力一击。
“水王子？！”舒言在藤蔓收紧的瞬间，终于看清了对方黑袍下的侧脸，以及那双属于水王子的、带着冰意的眼眸，“你真的是幕天阁的人？那王默她……”
“闭嘴。”水清漓的语气骤然变冷，像是被触及了逆鳞。他最烦这些人类把王默和他扯在一起，仿佛那女孩是什么值得他费心的存在。
若不是为了沈曦梧的魂魄，他连看都不会多看那人类一眼。
藤蔓上的微生物顺着舒言的皮肤侵入，他只觉得一阵眩晕，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仿佛听见水清漓说了句什么，声音很轻，像风拂过水面。
“现在只差星辰那里了……”
***水清漓没再看昏迷的舒言，转身化作一道水流，径直回了净水湖。湖水深处的宫殿依旧静谧，水晶柱上镶嵌的夜明珠散发着幽蓝的光，照亮了殿中央悬浮的阵法——阵法里，已经整齐地摆放着七块世言凯碎片，加上刚得到的这两块，只差最后一块了。
他走到阵法前，抬手将新得的碎片嵌入空位。阵法瞬间亮起，血色纹路如同活物般游走，将所有碎片连接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
整个净水湖都在震颤，湖底的淤泥翻涌，露出沉在下面的一艘古船残骸——那是他当年为了寻找世言凯碎片，从人类世界的深海里打捞上来的。
“法王，你看，我没骗你吧。”他对着空气低语，像是在跟谁对话，“用不了多久，你的世言凯就能重聚了。”
其实连法王都不知道，他收集世言凯，从来都不是为了帮他恢复力量。当年他与法王结契，不过是为了借对方的感知力寻找碎片——毕竟世言凯本就是法王的本命法器，只有借助他的力量，才能在茫茫世界里定位那些散落的碎片。
他走到一面水镜前，挥手拂过镜面，里面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银白的长发，红色的眼眸，正坐在一片星海里，手里把玩着一块闪烁的碎片。
“星辰……”水清漓盯着镜中的人影，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最后一块，可别让我失望。”
湖水轻轻晃荡，像是在回应他的话。他抬手抚摸着阵法中最大的一块碎片，那里的血色纹路最深，隐约能看见一个女子的侧影——那是沈曦梧的魂魄印记。
“再等等……”他低声说，像是在对碎片里的人影承诺，“等我集齐世言凯，就能彻底打破时间的封印，让你回来。到时候，谁也不能再把我们分开。”
湖底的宫殿再次陷入寂静，只有阵法中的血色纹路还在明明灭灭，映着水清漓眼底的偏执与疯狂。他知道，一旦最后一块碎片到手，整个仙境，甚至人类世界，都会掀起滔天巨浪。
但那又如何？
为了沈曦梧，他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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