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国道边的草丛里,浑身发抖,等待着第一班经过的汽车。晨光中,我再次检查了从老宅带出来的东西——爷爷的日记、曾祖父的信、还有那张染血的婚契。
婚契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但"血债血偿,唯以始作俑者之后裔为祭,方可解脱"这句话却清晰得刺眼。我的手抚过这行字,一种冰冷的预感顺着脊背爬上来。
"始作俑者之后裔"...是指曾祖父周世昌的直系后代吗?那不就是爷爷、父亲...和我?
一辆破旧的中巴车终于出现在视野里,我拼命挥手。车门打开时,司机狐疑地打量着我血迹斑斑的衣服和苍白的脸色。
"遇到野兽了?"他问。
我僵硬地点头,不想多解释。车上只有几个早起的村民,他们都刻意避开我坐的位置,不时投来警惕的目光。我闭上眼睛,假装睡觉,实际上在脑中梳理着已知的线索。
白秀兰——曾祖父娶来冲喜的新娘,在婚礼当晚惨死。马道士说要用周家血脉世代供奉她的怨灵。爷爷尝试过各种方法破解诅咒但失败了。父亲失踪...等等,父亲真的只是失踪了吗?
我突然想起那个梦——父亲像蜡烛一样融化,渗入地下。还有地下室墙上那些奇怪的符号和红色阵法...会不会父亲不是失踪,而是...把自己献祭了?
这个念头让我胃部一阵绞痛。我摸出曾祖父的信重新阅读:"...马道士言其怨气极重,需以周家血脉世代供奉方能平息..."
世代供奉。不是一次性,而是每一代都要有人献祭。
中巴车在县城停了下来。我拖着疲惫的身体下了车,找了家小旅馆住下。关上门后,我立刻拨通了市精神病院的电话。
"您好,我想询问李素芬的情况。"我尽量保持声音平稳。李素芬是我母亲的名字。
"请问您是?"电话那头的女声公式化地问道。
"我是她儿子,周永夜。"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周先生...您母亲的情况有些特殊。从上周开始,她突然拒绝进食,整天用指甲在墙上画同一种符号。我们不得不给她注射镇静剂并约束双手。"
我握电话的手开始发抖:"她画的符号是什么样子的?"
"像是某种符文,中间有一个圆圈,周围是扭曲的线条..."
我立刻想到了地下室墙上的那个红色阵法。
"还有,"护士继续说,"她一直重复一句话:'他回来了,他要解开封印'。"
我的血液几乎凝固。挂断电话后,我坐在床边,盯着摊在床上的那些文件。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方向——我必须回老宅地下室,面对那个东西,不管它是什么。
但我需要准备。根据爷爷日记里的只言片语,符咒和阵法对那个东西有一定抑制作用。我出门找了家丧葬用品店,买了一些黄纸、朱砂和香烛,又去中药店买了雄黄和艾草——奶奶生前说过这些东西能驱邪。
回到旅馆,我按照记忆中爷爷书上画的样子,在黄纸上歪歪扭扭地画了几道符,然后缝进衣服内衬里。这或许没什么用,但至少能给我一点心理安慰。
傍晚时分,我再次拨通了那个长途车司机的电话。这次他勉强同意天黑前来接我,但条件是三倍车费。
"听着,小子,"他在电话里说,"我不知道你在周家村搞什么名堂,但那里的名声很不好。老一辈人说那里有'吃人的东西'。"
"你知道些什么?"我追问。
"不多。只听说几十年前有个新娘死在周家,后来周家的人一个个都不得好死。"他顿了顿,"我爷爷说,那新娘穿着红嫁衣下葬的,穿红衣死的鬼最凶..."
挂断电话后,我盯着婚契上白秀兰的名字。穿红嫁衣死的新娘...就是她。
司机如约而至,看到我的装束——衣服内鼓鼓囊囊塞着各种符纸和草药——他明显更加不安了。
"你该不会是要去...驱鬼吧?"他半开玩笑地问,但眼神很紧张。
我没有回答。车内的气氛变得凝重,司机也不再说话,只是不时从后视镜警惕地看我一眼。
车子在周家村村口停下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就到这儿吧,"司机说,"我不进去了。"他犹豫了一下,递给我一张符,"这是我奶奶求的,保平安的...你拿着吧。"
我道了谢,接过那张已经发黄的符纸。司机迅速调转车头离开了,尾灯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我深呼一口气,转身走向老宅。月光下,村子安静得可怕,连虫鸣声都没有,只有我的脚步声在土路上回响。
老宅的大门依然半开着,像一张无声邀请的嘴。我站在门前,心跳如擂鼓。口袋里,那张婚契似乎在发烫。
"白秀兰,"我轻声说,"我回来了。告诉我怎么结束这一切。"
没有回应,只有夜风吹过老宅破窗的呜咽声。
我打开手电筒,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屋内比昨天更加阴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烂的甜味。我径直走向地下室入口,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双腿发软。
地下室的门关着,但门缝下有微光透出。有人——或者说有东西——在下面。
我咬咬牙,推开了门。
地下室的景象让我僵在了原地——墙上所有的符咒都变成了血红色,像是刚用鲜血重新描过。地上的阵法中央,坐着一个人。
那人抬起头,手电筒的光照出一张憔悴的女人的脸。
"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我母亲李素芬。她穿着病号服,手腕上还有约束带留下的勒痕,但此刻她正平静地坐在阵法中央,面前摊开一本我从未见过的古旧册子。
"永夜,"她微笑着说,"你终于来了。"
我后退一步,警惕地盯着她。这不对劲,母亲应该在百里之外的精神病院里,而且她看我的眼神...太冷静了,完全不像一个精神病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手悄悄摸向口袋里的符纸。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她说,声音出奇地柔和,"等你回来完成仪式。"
"什么仪式?"
"解除诅咒的仪式,当然。"她轻轻抚摸着面前的册子,"你父亲差点就成功了,可惜他不够...纯粹。"
我的血液变冷了。这不是我母亲。至少不全是。
"你是谁?"我直接问道。
她的嘴角扭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我是李素芬,也是白秀兰。我们是...一体的。"
果然如此。我早该想到——诅咒会附身在周家的媳妇身上。奶奶死了,母亲疯了...因为白秀兰的怨灵附在了她们身上。
"你想要什么?"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想要解脱,"她说,声音突然变得苍老沙哑,"八十多年了,我被束缚在这个诅咒里,不得超生。周世昌害死了我,用我的命换他的健康,现在该结束了。"
她——它——翻开那本册子,露出里面泛黄的纸张。我认出那是曾祖父的笔迹,但内容却是某种忏悔录:
"...余周世昌,因患绝症,听信马道士之言,娶白氏女冲喜。婚礼当晚,马道士作法,以白氏为祭,取其五脏为药引。白氏死状极惨,怨气冲天。马道士言需以周家血脉世代供奉,否则怨灵必反噬..."
我的手开始发抖。原来真相比想象的更加恐怖——曾祖父不是无辜的,他和那个马道士合谋杀死了白秀兰,用她的生命和内脏做药引!
"看到了吗?"白秀兰——借着母亲的身体——冷笑道,"你们周家欠我的。"
"所以你要报复,"我说,"让周家的男人预见亲人的死亡却无法阻止,让女人惨死...但为什么现在才找我?为什么等我回来?"
"因为规则,"她站起身,向我走来,"诅咒需要自愿献祭才能解除。你父亲试过用自己的生命换取家人的安全,但他内心有犹豫...不够纯粹。而你,"她的眼睛突然变得异常明亮,"你是周世昌的直系血脉,又足够绝望...完美的人选。"
我后退到墙边,突然注意到墙上有些奇怪的痕迹——在层层符咒下面,隐约可见一个人形的轮廓,像是有人被砌进了墙里。
父亲。
那个梦突然有了新的含义——父亲不是失踪了,他是把自己封在了老宅的墙里,试图用自己的生命换取家人的安全。
"爸...?"我不由自主地伸手触碰那个人形轮廓。
墙突然变得冰冷刺骨,一股寒意顺着我的手指窜上手臂。同时,一个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墙里传来:
"永...夜...走..."
白秀兰大笑起来,那笑声不像人类能发出的声音:"太晚了!他已经来了,而且他自愿回来...仪式可以完成了。"
她——它——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母亲的身体里仿佛住着一个恶魔,那双眼睛里燃烧着非人的仇恨。
"婚契上写了,'以始作俑者之后裔为祭',"她嘶声道,"周世昌已经死了,但他的血脉还在...你,周永夜,必须自愿献出生命,我才能解脱。"
我拼命挣扎,但她的力量大得可怕。绝望中,我掏出那张婚契:"等等!如果我自愿献祭,你能保证放过我母亲吗?"
她的表情突然变了,母亲的脸开始扭曲,像是在与什么无形的东西抗争:"永...夜...快...跑..."这是母亲真实的声音。
"闭嘴!"白秀兰的声音又占了上风,但这次有些慌乱,"你想救她?可以...只要你自愿走进阵法中央,我就放了她。"
我看向那个血红色的阵法,知道走进去意味着什么。但如果不这么做,母亲会死,而且诅咒会继续...也许将来还会有更多无辜的人受害。
墙里,父亲微弱的声音再次传来:"不...要..."
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好,我答应你。但我要先确认我母亲的安全。"
白秀兰眯起眼睛,似乎在评估我的诚意。突然,母亲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然后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她头顶被抽离——一股黑烟从她七窍中冒出,在半空中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母亲的身体则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如你所愿,"那个黑烟凝聚的人形发出刺耳的声音,"现在,走进阵法。"
我跪下来检查母亲的情况。她还有呼吸,只是昏迷了。我轻轻把她挪到墙角,然后转身面对那个阵法。
阵法中央放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匕首——就是它了结白秀兰性命的凶器吗?
我一步步走向阵法,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黑烟在我头顶盘旋,发出迫不及待的嘶嘶声。
就在我即将踏入阵法的瞬间,母亲突然睁开了眼睛:"永夜!不要!她在骗你!"
我猛地回头,看到母亲挣扎着爬起来,她的眼睛又恢复了清明:"她不需要你的自愿...她只需要周家血脉死在老宅里...这样诅咒就能永远继续下去!"
黑烟发出愤怒的尖啸,猛地扑向母亲。我冲过去挡在她面前,本能地举起那张婚契——
黑烟在离我们只有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不可能!"它尖叫道,"你怎么能抵抗我?"
母亲在我身后虚弱地说:"婚契...上面有周世昌的血手印...那是束缚她的媒介..."
我低头看向婚契,那个暗红色的手印确实在微微发光。黑烟围绕着我们疯狂旋转,却无法靠近。
"妈,你还好吗?"我一边警惕地盯着黑烟,一边问道。
"我...我一直在和她抗争,"母亲喘着气说,"当你父亲...当他把自己封进墙里时,她的一部分力量被封印了。但她太强大了...她控制了我大部分时间..."
黑烟突然停止了攻击,凝聚成一个穿红嫁衣的女人的形象,悬浮在我们面前。她的脸腐烂了一半,露出森森白骨,但另一半还保留着生前的美丽。
"你们以为这样就赢了?"她冷笑道,声音忽男忽女,"周世昌背叛了我,用最残忍的方式杀死了我...你们周家的人都该死!"
"但他已经死了,"我大声说,"我爷爷、我奶奶也都死了。仇恨该结束了!"
"结束?"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凄厉,"你们根本不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她猛地掀开嫁衣的前襟——她的腹部有一个巨大的空洞,内脏全被掏空了。
"他活取了我的五脏,就为了治他的病!"她的声音变成了无数人痛苦的哀嚎,"而我当时...还活着..."
我和母亲都僵住了。这个真相比想象的更加残忍。
"我很抱歉,"我真诚地说,"但这不是我们的错。为什么要让无辜的人继续受苦?"
"因为这是规则!"她尖叫道,"血债必须血偿!"
"那用我的血,"我突然说,"但不是为了延续诅咒,而是为了结束它。"
我看向婚契上的字迹:"'以始作俑者之后裔为祭,方可解脱'...但没说祭品必须死,对吗?"
白秀兰的怨灵突然沉默了,像是在思考我的话。
"永夜,你要干什么?"母亲惊恐地问。
我没回答,而是拿起那把锈迹斑斑的匕首,在手掌上划了一道。鲜血涌出来,滴在婚契上。
"我,周世昌的直系后裔,自愿以血为祭,"我大声说,"但不是为了延续仇恨,而是为了终结它。白秀兰,我代表周家向你道歉,请你安息吧。"
血滴在婚契上,那个血手印突然亮起刺目的红光。白秀兰的怨灵发出痛苦的尖叫,开始剧烈扭曲。
"不!这不对!"她尖叫道,"血债必须——"
她的话没说完,整个怨灵突然被吸进了婚契里。地下室瞬间恢复了寂静,只有我和母亲急促的呼吸声。
婚契上的血手印现在变成了两个——我的血覆盖了曾祖父的血,形成了一个新的印记。
"结束...了吗?"母亲虚弱地问。
我不知道。但就在这时,墙里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是一阵砖石松动的声音。我和母亲惊恐地看着那面墙——一个人形轮廓正慢慢从墙里浮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