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布满裂纹的金丹悬在我与他之间,微弱的光芒映着他惨白的脸和唇角的血。
塔外的怒吼声浪几乎要将镇魂塔的穹顶掀开。
“诛魔卫道!清缴塔底妖孽!”
“救出师尊!”
法宝的光芒透过塔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眼底那片深潭终于彻底碎裂,露出底下汹涌的、我从未见过的疲惫与……决绝。
“走……”他嘴唇翕动,几乎发不出声音,只有气流的微弱颤动,“从……从塔底阴脉……走……”
他抬起另一只不住颤抖的手,猛地一握。
穿透我肩胛的玄铁锁链应声而碎!
禁锢我百年的力量骤然消失,魂体一轻,几乎要飘散开。与此同时,塔底深处传来轰隆巨响,一股极阴寒的脉流自地底涌出,形成一个短暂的、扭曲的漩涡——那是镇魂塔镇压的阴脉出口,也是唯一的生路。
他竟然真的……要放我走?
用他千年道基,玄门魁首的尊荣,和……性命?
“为什么?”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砂纸磨过锈铁。百年的恨意在这一刻摇摇欲坠,露出底下连我自己都不敢深究的空洞。
他看着我,眼神涣散,却极力凝聚起最后一点光,那目光烫得我魂体都在刺痛。
“阿璃……”他叫出那个被他亲手埋葬了百年的名字,带着血沫的喘息,“那年……龙虎山下的糖人……其实……很甜……”
糖人?
记忆的碎片猛地刺入脑海。那个笨拙的小道士,用省下的所有铜板,买下一个歪歪扭扭的糖人,红着脸递给我。我咬了一口,甜得齁人,却笑着骗他说,苦的,难吃死了。他信以为真,急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
我的心口(如果鬼还有心的话)猛地一缩,一种比锁链灼烧更剧烈的痛楚蔓延开来。
塔外,攻击已经开始。巨大的轰鸣声不断传来,塔身剧烈摇晃,符文明灭不定。
“妖孽!放出师尊!”
“结阵!轰开塔门!”
他没有时间了。
我也一样。
他托着那颗残破金丹的手又往前送了送,几乎要碰到我的唇。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却又沉重得仿佛托着他所有的过去与未来。
拿啊!拿走它!这是你恨了百年的人奉上的一切!这是你梦寐以求的自由!一个声音在我脑中尖叫。
可我看着他那双渐渐失去神采的眼睛,看着他那不断溢出鲜血的唇角,身体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恨了那么久,恨得那么理所当然,此刻却像一场荒诞无稽的笑话。
外面的攻击越来越猛烈,一道剑光甚至劈开了塔顶一角,碎石簌簌落下。
他眼底最后一点光在消散,托着金丹的手开始无力下垂。
就在那金丹即将坠落、他也随之倾颓的瞬间——
我猛地伸手,却不是抓向那金丹。
冰凉的、虚幻的指尖,触到了他不断淌出血线的唇角。
那血,竟是温热的。
烫得我指尖猛地一颤。
他涣散的瞳孔微微一凝,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一个字也未能吐出。
下一刻,巨大的、凝聚了塔外万千修士全力一击的法阵光芒,悍然撕裂了沉重的塔门,裹挟着滔天杀意,轰然降临!
刺目的白光吞噬了一切。
最后映入我眼中的,是他仿佛解脱,又仿佛无尽遗憾的、彻底湮灭在强光中的轮廓。
还有我自己,那声被轰鸣彻底淹没的、迟了百年的——
“……云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