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截惨白的、由无数细小骷髅头拼接而成的指骨，搭在扭曲旋转的黑色通道边缘，缓缓用力。
更多的指骨探出，紧接着，是一只完整的、巨大无比的、纯粹由痛苦哀嚎的残魂与惨白骨骼扭曲缠绕而成的鬼手！
它扒住通道边缘，猛地一撑！
一个难以名状的、庞大的、充斥着极致死寂与怨毒的轮廓，正挣扎着要从那通道另一端的绝对黑暗中爬出来！
【滴答！】
【滴答！】
【滴答！】
幽壤之核在我掌心疯狂震颤，那诡异的滴水声与它的嗡鸣彻底同步，不再是警告，而是某种邪恶的、欢迎的序曲！
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瞬间充斥了整个静室！空气凝固，空间扭曲，墙壁和地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跑！
这个念头如同本能般炸开！
我猛地转身，不顾一切地朝着静室门口冲去！
然而——
砰！
静室那扇原本脆弱的木门，此刻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焊死，我狠狠撞在上面，竟被一股更强大的反震之力弹了回来！
结界！
整个静室，早已被那通道散发出的力量彻底封锁，成了一个绝死的囚笼！
“呃！”魂体被震得一阵涣散，幽壤之核的乌光都暗淡了几分。
身后，那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与残魂嘶嚎的混合声响越来越近！那只巨大的鬼手已经完全伸出，正扒着地面，将它的主体——一团不断蠕动、变幻形状的、由无尽黑暗与痛苦凝聚而成的不可名状之物，缓缓地从通道中拖拽出来！
它所过之处，连光线都被吞噬，空间都仿佛在腐烂！
不能被困死在这里！
我眼中乌光暴涨，疯狂催动幽壤之核全部的力量！
磅礴的阴煞之气如同决堤洪流，自我体内奔涌而出，不再是之前的温和，而是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毁灭性的疯狂！
“给我开！”
我嘶吼着，将所有力量凝聚于一点，化作一道凝实到极致的黑色利箭，狠狠撞向紧闭的门扉！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狭小静室内炸开！
门上的结界剧烈闪烁，发出刺耳的碎裂声！然而，那来自通道深处的力量实在太过恐怖，结界虽摇摇欲坠，却依旧顽强地支撑着，未能彻底破开！
而这一下的全力爆发，仿佛刺激到了那个正爬出的存在！
通道猛地扩张！
那团不可名状的黑暗之物，发出了第一声清晰的、并非通过幽壤之核传递，而是直接响彻在现实中的咆哮！
“吼——！！！”
那声音无法用言语形容，像是亿万冤魂的哭嚎，又像是大地撕裂的呻吟，直接作用于神魂之上！
我闷哼一声，魂体如同被重锤击中，眼前一黑，凝聚的力量瞬间溃散大半！
与此同时，那只巨大的鬼手，带着湮灭一切的气息，朝着我当头抓来！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无法闪避的、规则层面的锁定！
避无可避！
死亡的阴影，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冰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我胸前衣襟内，那原本盛放着云溯令牌碎屑、如今已空无一物的小布袋里，毫无征兆地，迸发出一缕极细微、却异常纯净温和的……金色光点。
那光点微弱得如同风中之烛，却带着一种我熟悉到刻骨铭心的气息……云溯最后残留的一丝本源道力！
它竟未完全消散？！
金光出现的瞬间，那只抓向我的恐怖鬼手，动作猛地一滞！
那团不可名状的黑暗之物，也发出了疑惑的、夹杂着贪婪与厌恶的嘶鸣，仿佛遇到了某种极其矛盾的存在。
就是现在！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了我零点一息的喘息之机！
我强行压下魂体的震荡，眼中闪过一抹疯狂的决绝！
幽壤之核！不是要共鸣吗？不是要吞噬吗？！
我给你！
但我给你多少，由我定！
我不再试图向外冲击，而是将幽壤之核的力量疯狂倒灌，不是攻向门，也不是攻向那怪物，而是——狠狠砸向静室的地面！
轰隆！！！
蕴含着恐怖阴力的冲击，瞬间破坏了静室地面本就脆弱的结构，尤其是那片暗沉区域的下方！
地面猛地塌陷下去，露出下方交错纵横的、龙虎山灵脉的支流节点！
虽然微弱，但足够了！
我等的就是这个！
幽壤之核的力量如同病毒般，顺着灵脉支流，疯狂涌入龙虎山庞大的地底灵脉网络！
嗡——！！！
整个龙虎山地界，所有山峰，所有宫殿，所有大阵，在这一刻，齐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剧烈无比的震颤！
主峰方向上，刚刚结束的“登基大典”的喧哗瞬间被惊骇的呼喊取代！无数道强大的灵识惊慌失措地扫向地底！
“地脉震动！” “怎么回事？！” “敌袭？！”
成功了！
我搅乱了地脉！虽然只是片刻，但足以惊动整个龙虎山！
玄玑！长老会！你们不是新任魁首吗？不是要除魔卫道吗？
来看看吧！看看你们家后院爬出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几乎在地脉震动的同一时间——
嗖！嗖！嗖！
数道强悍无比的气息如同受到挑衅的蜂群，瞬间从主峰方向冲天而起，以惊人的速度朝着静室这边疾射而来！
“何人在魁首静室捣乱！”玄玑真人惊怒交加的咆哮声率先传来！
那只巨大的鬼手和通道后的存在，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外部强大的气息激怒了！
它发出一声更加狂暴的咆哮，不再理会那微弱的金光，鬼手以更快的速度抓向我！通道剧烈扭曲，扩张，试图完全降临！
内外夹击！
静室在这两股恐怖力量的挤压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墙壁上开始出现裂痕！
就是现在！
我趁着那怪物被外部气息吸引、锁定稍有松懈的刹那，以及地脉震动导致静室结界出现细微波动的瞬间——
将幽壤之核剩余的力量和那缕微弱的金光全部包裹住魂体，不再是硬冲，而是化作一道极其凝聚的、虚实相间的影子，如同游鱼般，险之又险地从鬼手指缝间和结界波动的缝隙中钻过！
噗！
仿佛穿过一层冰冷粘稠的油脂。
身后传来怪物暴怒的嘶吼和玄玑等人赶到现场的惊骇呼声！
“那……那是什么魔物？！” “快结阵！拦住它！”
轰隆隆！！！
恐怖的能量碰撞声、爆炸声、怪物的咆哮声、玄门修士的厉喝声，瞬间在静室方向爆发开来，彻底打破了龙虎山夜的宁静！
而我，已然遁出静室，毫不停留，朝着与主峰相反的方向，将速度提升到极致，疯狂远遁！
身后，是骤然爆发的、惊天动地的恶战声响。
我甚至能想象玄玑等人看到那从云溯静室里爬出的怪物时，脸上会是何等精彩的表情。
你们逼死的魁首，你们渴望的权力，如今，正孕育着你们无法想象的恐怖。
云溯。
你看到了吗？
这潭水，不仅浑了。
还要沸腾了。
而我……
我低头看了一眼掌心再次沉寂下去的幽壤之核，以及胸前那已然彻底消散的金色光点。
该去找寻真正的答案了。
关于你的死。
关于幽壤。
关于这一切的……终点。
身后的轰鸣与嘶吼渐渐被山风扯碎，拉远，最终只剩下耳畔呼啸的风声，以及魂体内奔流不息却又冰冷沉寂的力量。
我一路向北，毫无目的，只是远离龙虎山，远离那刚刚爆发的、足以震动整个玄门的混乱。幽壤之核在怀中安静下来，那诡异的“滴答”声和恐怖的共鸣也暂时蛰伏，仿佛方才静室内那惊心动魄的召唤与降临只是一场幻觉。
但我知道不是。
云溯静室地面那无法抹除的暗沉，那诡异的空间波动残留，那从通道中爬出的不可名状之物……以及，他消失的金丹，诡异的笑容……
一切都在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他的死，绝非玄门内斗那么简单。有更古老、更诡异的力量插手其中。
而这力量，与幽壤之核密切相关。
我需要答案。一个超越玄门记载，超越鬼市流言的答案。
脑海中，一个被尘封了许久的名字浮现出来——【寂灭海】。据说那是世间极阴之地，万物归寂之所，也是所有幽冥传说的最终源头。或许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到关于幽壤之核，关于那些通道之后存在的真相。
只是寂灭海缥缈难寻，更危险重重。
正当我漫无目的地飘过一片荒芜的丘陵时，怀中那枚一直沉寂的幽壤之核，忽然又轻轻震动了一下。
很轻微，不再是之前的嗡鸣或“滴答”声，更像是指南针找到了磁极，发出一种稳定而持续的、指向明确的牵引感。
方向……是东北。
我停下身形，仔细感知着那股牵引。它很微弱，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亲和力，与之前那充满恶意的召唤截然不同。
去吗？
或许是另一个陷阱。
但此刻，我如同在迷雾中航行的孤舟，任何一点可能的线索，都值得冒险。
略一沉吟，我循着那股牵引，转变了方向。
越是往东北而行，那股牵引力便越发清晰。幽壤之核也似乎变得活跃了一些，乌光流转，不再死寂。
数日后，我进入了一片人迹罕至的古老雪原。寒风凛冽，卷着冰碴，刮过永冻的土地和连绵的冰川。这里的阳气稀薄到了极点，阴气却并不浓郁，只是一种绝对的、万古不变的死寂。
在这片白色荒漠中跋涉了不知多久，前方出现了一座极其突兀的、高耸入云的黑色山峰。山峰如同利剑般刺破雪原，通体黝黑，寸草不生，与周遭的纯白形成诡异对比。
而幽壤之核的牵引力，正明确地指向那座黑山。
山势陡峭，冰雪难附，露出下面漆黑如墨、闪烁着金属冷光的岩石。我沿着牵引，找到了一道巨大的、仿佛被巨斧劈开的山体裂缝，深入山腹。
裂缝内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我飘入其中，向下坠落。
下降了约莫数百丈，脚下终于触到实地。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天然石窟，石窟中央，竟然有一潭漆黑如墨、不起丝毫波澜的湖水。湖水散发着极致的寒意，却并非冰寒，而是一种能冻结灵魂的死寂。
湖心处，有一点微弱却纯净无比的乌光亮起，与幽壤之核遥相呼应。
就是那里了。
我掠过湖面，靠近那点乌光。
那是一块半埋在湖底黑泥中的残碑。碑体残缺不堪，材质非石非玉，触手冰凉，与幽壤之核似是同源。上面刻着一些极其古老、扭曲的文字，并非我所知的任何一种。
但当我凝视那些文字时，幽壤之核微微发烫，一股信息流自然而然地涌入我的识海，仿佛本能般理解了其中的含义。
【“……幽冥非止一界，如池中之泡，生灭轮转……”】 【“……‘源’寂灭，碎片散落，核心失落，诸界失衡……”】 【“……‘门’易开难合，饥馑之物逡巡在外，循核而至……”】 【“……唯聚散落之‘源’，或可重定秩序，然‘源’核已污……”】 【“……旧约已失，新契未立，守望者……安在……”】
断断续续的信息，破碎而晦涩。
却如同惊雷，在我识海中炸开！
幽冥不止一个世界？幽壤之核是某个寂灭的幽冥本源世界的碎片核心？它的散落导致了失衡？那些“门”和“饥馑之物”……是指静室里那种通道和怪物？它们是被幽壤之核吸引来的？
“聚散落之‘源’”……是指收集所有幽壤碎片？可以重整秩序？但“源核已污”又是什么意思？
旧约？新契？守望者？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溯知道这些吗？他给我幽壤之核，是希望我……收集碎片，重整秩序？还是……
就在我心神激荡，努力消化这些惊人信息时。
毫无征兆地。
一个极其虚弱、却异常清晰的叹息声，突然在这死寂的湖底石窟中响起。
“……你终于……来了……”
我浑身猛地一僵，骤然转身，魂力瞬间提升至极致，警惕地扫视四周！
“谁？！”
声音缥缈，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又仿佛直接响在识海。
“……时间的碎屑……命运的残渣……‘源’的共鸣者……”那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种非人的空洞，“……他……付出巨大代价……送出的‘种子’……果然……落在了……最关键的……节点上……”
“你是谁？！”我厉声喝问，幽壤之核乌光流转，随时准备发出雷霆一击。能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靠近，绝非寻常！
“……我？”那声音似乎笑了笑，却比哭更令人心悸，“……我是……上一个……契约的…………守望者…………的……残响……”
残响？守望者？
我猛地想起碑文最后那句——“旧约已失，新契未立，守望者……安在……”
“你说‘他’？云溯？！他付出了什么代价？他知道什么？！”我急迫地追问，心中那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
那声音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积蓄力量。
“……他……窥见了……一丝……注定破碎的……未来……看到了……‘门’的洞开……‘饥馑’的降临……看到……你……手持‘源核’……立于……废墟与新生……的……岔路口……”
“……他……无法……改变注定……只能……用自己的‘道’……用自己的‘存在’……乃至……用更残酷的……‘遗忘’……作为献祭……扭曲了……‘门’开启的……坐标与时间……将它……提前……并……短暂地……锚定在了……他……自己的……‘终点’之上……”
“……为你……争得了……这……微不足道的…………提前量……”
我的魂体，在这一刻，彻底冰凉。
窥见未来？
献祭自身？献祭存在？献祭……遗忘？
扭曲“门”开启的坐标和时间？将灾难锚定在自己的死亡之上？
所以……他诡异的死状……他消失的金丹……那静室里提前出现的通道……
不是因为他被暗算……
而是他……主动选择的？！
用自己的死，作为一个坐标，一个锚点，强行改变了某种注定的命运轨迹？！只为给我争取一点……“提前量”？
“为什么……”我的声音干涩得几乎无法出声，“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声音再次叹息，充满了无尽的悲悯与……一丝羡慕？
“……因为……‘爱’……这种……毫无效率……却……总能创造……奇迹的…………变量……”
“……也因为……他……相信……你……是那……唯一的……‘可能’……”
“……聚齐……散落的……‘源’……在……‘门’彻底洞开……‘饥馑’吞噬……一切之前……”
“……找到……‘净化’……之法……”
“……否则……此界……乃至……相连的……万千……泡影……皆……归于……寂灭……”
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飘渺，最终，彻底消散在死寂的湖底石窟中。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我。
独自站在冰冷的黑水湖畔，握着那枚滚烫的幽壤之核。
浑身冰冷。
仿佛连魂魄都被冻结。
原来。
从头到尾。
都不是复仇。
而是……
赴死。
与……拯救。
云溯。
你给我的。
哪里是什么自在。
分明是……
一座坟。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