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霜指尖捏着泛黄的信纸,轻轻抖落上面的灰尘,对着两个孩子笑了笑:“那我就念给你们听啦。”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信里藏着的旧时光,邱蓝蓝立刻凑到她膝边,男孩也停下摆弄纸鸢的手,静静听着。
“《我的母亲》。
今天海风吹得厉害,我蹲在灶台边帮娘烧火,看她把最后一把玉米面倒进锅里,搅成稀糊糊。
锅里的水开得冒泡,妈妈的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小臂上被柴火烫出的疤——那是上个月煮鱼时,为了抢在潮水退前给爸爸送午饭,慌慌张张碰翻了铁锅烫的。她总说那疤不碍事,可我夜里常看见她偷偷揉胳膊。
家里的米缸总在月底见底,妈妈就带着我去滩上捡花蛤,潮水退去后,滩涂里藏着密密麻麻的小贝壳,我们弯着腰捡一下午,能换半袋糙米。她的鞋总是破的,鞋底磨穿了就垫几层破布,踩在硌脚的石子路上,却从不说疼,只把捡来的最大的花蛤塞进我兜里,说‘给霜霜补补身子’。
有次我嘴馋,盯着巷口阿婆卖的糖人看,妈妈站在我身后没说话,第二天却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几颗裹着粗糖粒的炒花生——那是她连夜织了双布鞋,跟邻村的阿姨换的。花生皮蹭得我手心痒,我分给妈妈一颗,她却摆手说‘霜霜吃,妈妈不爱甜’,可我分明看见她咽了下口水。
妈妈的手总在干活,白天织渔网、补衣服,夜里就着煤油灯搓草绳,手指粗得像老树枝,指甲缝里总嵌着洗不掉的泥和渔网的纤维。可她给我梳辫子时,手却轻得很,不会扯疼我的头发;我夜里发烧,她就用沾了凉水的毛巾敷我额头,坐在床边守到天亮,第二天照样要去海边晒渔网。
有次我问妈妈,咱们什么时候能有新衣服?妈妈摸着我的头说:‘衣服暖不暖,不在新不新,在穿的人心里热不热。’那天她把自己唯一一件没补丁的蓝布衫改小了给我,说要让我去学堂时体面些,自己却穿着打了三层补丁的旧衣去捡海货。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她说‘不爱吃’的鱼籽,是特意留给我补营养的;那些她说‘不冷’的冬夜,是把唯一的厚被子都盖在了我身上;那些她笑着说‘没事’的日子,背后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难,我那时竟一点也不懂。
如今我也长高了,能帮妈妈挑水、捡柴,可我还是想变回蹲在灶台边的小丫头,再帮她烧一次火,再跟她去滩上捡一次花蛤。我想告诉她,我早就知道,她胳膊上的疤、破了的鞋、藏起来的花生,都是她给我的,最暖的日子。
阿妈,海风又吹来了,你站在海边织渔网的样子,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妈妈,你走了,和爸爸一样,一声不吭的就走了。你说,未来哪一天你走后,你会变成星星,若是想我了,就让我朝天上看,使劲儿的看,最亮的那颗,就是你呢。
你走的那天,海风夹杂着轻雨,我的心口湿哒哒的,是雨淋湿了我的衣襟,还是,我悄悄的哭了……
村里的叔叔们将你轻轻的推离岸边,你离开的竹筏,传来些许水波,我之后每次看向湖面,仿佛都能看见你的影子在我心头荡漾。
叔叔阿姨们有的轻轻摇头,有的暗自叹气,有的面无表情,仿佛若无其事,可我看着你远去的竹筏,该怎么形容那个感觉啊?想去抓住,又感觉做梦一般抓不住。我想我那时应该哭,大声的哭,却发现怎么也哭不出来。为什么呢?
你的竹筏最终被拨到了远处,有位叔叔持着燃着的火箭,拉弓一射,你的竹筏被点燃,黑烟逐渐飘起,我看不见你的身影,也没看见你变成星星向天上飞去,那时我好像有点懂了,原来,终究只是我的幻想啊,你真的走了,走的众人瞩目却又悄无声息,一个普通妇女,一个碌碌无为的一生,一个平平淡淡的一生,一个普通的人……我的心仿佛被什么抓住一般,紧缩着听不见它的跳动
回到家后,我照常坐在门槛前,看了看天上,发现只有乌云下着敲哒哒的雨,一颗星星也没有,什么都没有,雨滴滴打在我脸上,我等待了几秒,才想起已经没人给我递毛巾了,那一刻,我仿佛醒了,我终于认识到你真的离我而去了……我终于哭了……
对不起,妈妈。我真的好想你简直健康康的活着,活到我有能力独当一面,给平平无奇的你争光的那一天。我想你不必再为我织网,不用再为我煮粥,不用再为我攒上海神殿的学费。在攒够学费的后两天,你病倒了,为什么?为什么啊?我宁愿你最开始就生病,甚至一病不起,那样我就能早早的为你养家,我也不用再去幻想成为海神殿的一份子,我想让你吃一口我熬的粥,让我为你织条崭新的布衣,风风光光的去见爸爸,我们一家人欢欢喜喜的生活……
我真的,真的好想让你看到我长大的那一天……
海岸的风 ,吹过了山村,又吹回了渔村,如同我的思绪,总是断不了的……
以后,我也会成为一名妈妈吧。如果我以后也是一个渔民,我想等我哪天扛不动网了,弯不下腰捡螃蟹了,甚至连熬粥的火都点不燃了,我就买条竹筏,然后往那儿一躺,让它飘多远就飘多远,没准儿那时,我再叫妈妈,她就能听见了………"
蓝霜念到最后一句,声音轻轻颤了颤,她抬手擦了擦眼角,却发现邱蓝蓝正仰着小脸看她,眼里亮晶晶的,周澜宇也抿着唇,指尖轻轻攥紧了手里的纸鸢。风从院外吹进来,带着海边的咸湿气息,卷起信纸的边角,像是在回应信里那句,藏了半生的思念。
"对不起,妈妈,我真的来晚了。我还有好多好多话当时未曾想到的话现在想和你说。"蓝霜有些声音沙哑的说道。
信中的内容过了十几年她也是早已记不清,而今再读一遍,又有了不同的感受。
周澜宇心中洋起了阵阵波澜,仿佛一种关切的情怀在心中模仿。
"妈……妈,不要哭……"周澜宇轻轻的说道,眼角夹杂着一滴清泪。
蓝霜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轻柔地将两个孩子揽入怀中。她的怀抱仿佛成了一个避风港,而那无声滑落的泪水,则是她心底委屈、痛楚与无尽悔恨交织成的洪流,在这一刻决堤宣泄而出……
暮色如一块浸透墨色的蓝绸,悄然间将整片山海包裹起来。蓝霜牵着两个孩子,静静伫立在山头那座旧屋前。晚风轻扬,拂过衣襟,携来了白日里被阳光烘暖的草木清香,又夹杂着大海独有的咸腥气息,悄悄吹散了她方才念信时心底泛起的那一抹怅然。
邱蓝蓝最先发出轻呼,小手指着夜空:“妈妈你看!”顺着她的指尖望去,原本灰蒙蒙的天幕不知何时已缀满星辰,像有人将碎钻撒在了墨色绸缎上,密密麻麻,连缀成河。银河的轮廓隐约可见,淡得像一层薄纱,却又亮得能映出眼底的光。
海风裹着凉意掠过,远处似乎有海鸥悄悄鸣叫。男孩下意识往蓝霜身边靠了靠,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盯着星空——他在城里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没有灯火的遮挡,星星近得仿佛踮起脚就能碰到,连每颗星的光晕都清晰可辨。蓝霜抬手拢了拢邱蓝蓝的衣领,轻声道:“以前我和你外婆也常在这里看星星,她说每颗亮得久的星,都是海里归航的船灯变的,能照着家人回家。今天啊,终于有星星了呢。"
邱蓝蓝似懂非懂地点头,小手紧紧攥着蓝霜的衣角,另一只手却悄悄去够男孩的袖口,两人相视一笑,都忘了说话,只静静望着漫天繁星。风穿过旧屋的窗棂,带起细碎的声响,远处海边隐约传来渔船归港的汽笛,与头顶星辰的微光交织在一起,竟让人觉得,这山、这海、这漫天星光,都在轻轻拥着他们,温柔得不像话。
漫天繁星,终有归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