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突然砸下来的。像谁打翻了银河，亿万颗冰凉的星子骤然坠落，先是稀疏地叩击梧桐叶，转瞬就连成白茫茫的帘，裹着风往人骨缝里钻。
我抱着刚买的速写本拐过街角时，豆大的雨点正噼里啪啦砸在梧桐叶上，转瞬间就连成白茫茫的雨帘。风裹着水汽往领口里钻，我下意识抱紧怀里的本子往公交站跑，却在看见站台下挤满避雨的人时顿住了脚步——那点可怜的遮挡根本不够用，裤脚已经被斜飘的雨丝打湿，黏在脚踝上凉得发疼。
“这边！”
有人拽了拽我的手腕。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踉跄着被拉进旁边一扇窄门，风铃在头顶叮铃作响，混着雨声撞出细碎的回音。直到鼻尖钻进旧纸张特有的油墨香，我才后知后觉地抬头，撞进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里。
宁艺卓的发梢还在滴水，几缕湿发贴在脸颊上，把皮肤衬得愈发白皙。她身上那件杏色风衣沾了不少泥点，显然也是刚跑进来，可眼神亮得惊人，像被雨水洗过的黑曜石。“还好赶上了，”她抬手抹了把脸，指尖蹭过下颌线时，带起一串细小的水珠，“再晚两步，咱们俩就得成落汤鸡了。”
这是家开在老巷子里的书店，门面窄得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过，进去后却别有洞天。深棕色的书架从地面顶到天花板，层层叠叠的书脊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哑光，空气里飘着旧纸张和潮湿木头混合的味道。我们站在门口的伞桶旁，听着雨势在玻璃门外越演越烈，远处忽然滚过一声闷雷，震得头顶的吊灯轻轻晃了晃。
“往里面走走吧，”宁艺卓拽了拽我的袖子，“门口风大。”
她带着我穿过蜿蜒的书架，最终在最里侧的角落停住脚。那里摆着一张掉漆的藤椅和一个矮木桌，头顶的旧风扇积着层薄灰，显然是平时少有人来的地方。雨珠顺着玻璃幕墙往下淌，把窗外的街景晕成一片模糊的水彩，只有对面杂货店的霓虹招牌，透过雨幕在墙上投下晃动的橘色光斑。
“冷吗？”
她忽然开口时，我正盯着自己滴水的发梢发呆。潮湿的冷空气顺着衣领往里钻，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刚想摇头，就感觉有温热的指尖拂过额角。
宁艺卓半蹲在我面前，左手轻轻扶着我的后颈，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捻着我额前的碎发，一点点捋去上面的雨珠。她的动作很轻，指腹带着点温热的触感，擦过耳廓时，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里太潮了，”她低声说，呼吸落在我的锁骨处，带着点温热的水汽，“头发湿着容易感冒。”
我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她却没松手，只是抬眼看向我，睫毛上还沾着一点从自己发梢滴落的水珠。“别动呀，”她的声音带着点笑意，尾音微微上扬，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还有好几颗呢。”
远处的雷声再次炸开，比刚才更近了些，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我吓得往她身边靠了靠，她顺势直起身，把搭在手臂上的围巾解下来，轻轻围在我脖子上。羊绒的质地带着她身上的温度，混着淡淡的雪松香气，瞬间驱散了不少阴冷。
“怕打雷？”她挑眉看我，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
我窘迫地低下头，视线落在她风衣口袋露出的半截耳机线上。雨声还在哗啦啦地响，书店里只有我们俩的呼吸声，还有偶尔从书架深处传来的、旧书脊摩擦的细微声响。她身上的雨水打湿了藤椅边缘，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像朵悄然绽放的墨花。
“给你。”她忽然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透明的糖纸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光，“柠檬味的，吃了会暖和点。”
我接过来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她的手比我想象中要凉，大概是刚才在雨里跑了太久。糖纸被捏在手里沙沙作响，柠檬的清香混着空气里的潮湿，在鼻尖萦绕不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点被雨声泡软的沙哑。
“刚录完音，想绕路买点东西。”她往藤椅背上靠了靠，长腿伸直时脚踝轻轻碰到我的膝盖，“没想到遇上这么大的雨。”她转头看向窗外，雨丝被风吹得斜斜的，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水痕，“不过这样也挺好，省得回去练舞了。”
她说话时，我注意到她风衣袖口的纽扣松了一颗，露出里面戴着的银色手链。去年冬天在音银后台见过同款，当时她笑着说这是粉丝送的，戴了很久都舍不得摘。
雷声又响了，这次近得像是在耳边炸开。我没忍住瑟缩了一下，她立刻往我这边挪了挪，肩膀轻轻靠过来。“没事的，”她的声音放得很柔，“只是打雷而已。”
我侧过头时，正好看见她颤动的睫毛。距离太近了，近到能看清她眼下那颗小小的痣，近到能数清她发梢还在滴落的水珠。她的呼吸轻轻拂过我的脸颊，比窗外的雨声更清晰，带着点薄荷糖的清凉气息，在潮湿的空气里晕开一圈圈涟漪。
“你在画什么？”她忽然瞥到我抱在怀里的速写本，眼神亮了亮。
“没什么……随便画画。”我下意识想合上，却被她轻轻按住手背。她的指尖微凉，按在我手背上的力道很轻，像片羽毛落在上面。
“让我看看嘛，”她微微嘟起嘴，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就看一眼。”
我拗不过她，只好翻开本子。里面大多是些零碎的速写，街角的流浪猫，傍晚的云，还有几次在舞台下偷偷画的她的侧影。翻到最后一页时，我的指尖顿住了——那是昨天画的书店角落，当时只是觉得光影好看，没想到今天真的和她一起站在这里。
“画得真好。”她的声音里带着真诚的赞叹，手指轻轻点在画纸上的藤椅上，“连这里掉的漆都画出来了。”她忽然抬头看向我，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晶晶的，“下次……可以画我吗？”
雷声恰在此时再次轰鸣，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却盖不住她这句话里的尾音，还有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声。雨还在下，玻璃上的水痕越积越多，把外面的世界彻底隔成一片模糊的光影，仿佛整个宇宙只剩下这个潮湿的角落，和我们交叠的呼吸。
宁艺卓忽然站起身，走到玻璃幕墙前。她的风衣被风吹得轻轻扬起，露出里面穿着的白色T恤，衣角沾着点雨水的痕迹。“你看，”她回头朝我招手，“雨好像小了点。”
我走过去站在她身边，能感觉到她手臂传来的温度。雨丝确实变细了，不再是刚才那种瓢泼的架势，而是变成细密的雨雾，在路灯下泛着朦胧的光。远处的天际偶尔闪过一道闪电，把她的侧脸照得格外清晰，睫毛投下的阴影落在眼下，像只振翅欲飞的蝶。
“刚才谢谢你。”我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脖子上的围巾，雪松的香气似乎更浓了些。
“谢什么？”她转头看我，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我们不是一起避雨吗？”
“我们”——这两个字被她轻轻说出来，带着点湿漉漉的温柔，像雨滴落在心湖上，漾开一圈圈温暖的涟漪。我忽然想起刚才她替我拂去发梢雨珠时的认真，想起她把围巾围在我脖子上的温度，想起她的呼吸落在我脸颊上的触感，比任何声音都要清晰。
雨渐渐停了，雷声也移到了很远的地方。书店老板从里屋走出来，收拾着门口的伞桶，金属碰撞的声音打破了角落里的安静。宁艺卓推开门，回头朝我伸出手，掌心向上，还带着点没干透的潮气。
“走吧，”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了月牙，“我知道有家便利店，热可可很好喝。”
晚风带着雨后的凉意吹过来，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我把围巾解下来递还给她，她却摆摆手：“你戴着吧，天还冷呢。”她顿了顿，补充道，“下次见面再还我就好。”
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我们并肩走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脚步声和偶尔滴落的水声交织在一起。她的发梢还在往下滴水，落在风衣上晕开小小的深色圆点，可我却觉得，这个潮湿又阴冷的傍晚，因为身边这个人的存在，变得格外温暖。
路过那家书店时，我回头看了一眼。玻璃幕墙上的水痕还没干透，像幅未完成的画。角落里的藤椅空荡荡的，只有那片被雨水打湿的水渍，还留着我们曾并肩坐过的痕迹。
“在看什么？”宁艺卓顺着我的目光望过去，脚步慢了些。
“没什么，”我笑着摇摇头，转头看向她，“在想，下次什么时候会再下雨。”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来，眼角的弧度比路灯还要亮。“说不定很快，”她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很低，像藏着个秘密，“不过下次，我们可以提前来这家书店，我给你看我新写的歌词。”
晚风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发芽，带着潮湿的水汽和隐秘的期待。我看着她被路灯拉长的影子，忽然觉得，那些阴冷的雨天，那些轰鸣的雷声，好像都因为“我们”这两个字，变得值得期待起来。
毕竟有她在身边的时候，连呼吸声都比雨声更清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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