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笼罩在破晓前稀薄的灰白雾气之中，湿冷的空气里弥漫着江水、硝烟与血腥混合的沉重气息。沈断跪坐在昏迷不醒的萧烬身侧，看着他乌紫的唇色和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没有犹豫，他拔出匕首，在腕间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暗红的、带着他体温的血液，一滴、一滴，沉重地落在萧烬冰冷的唇上。“咽下去…”沈断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寒潭三十碗血…今日…一并还清。”记忆如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那个同样冰冷的暴雨夜，同样是割腕喂血，只是施救者与被救者的位置，彻底颠倒。

当滚烫的、蕴含生机的血液与萧烬体内冰冷的毒血交融的刹那，奇迹发生了！萧烬心口那道火莲状的疤痕骤然亮起灼目的红光，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在皮肉下灼烧！红光映亮了两人在晨雾中交叠的身影，也穿透了死亡的阴霾。萧烬的睫毛剧烈颤动，终于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沈断将剑与镖投入熊熊地火的背影。昔日名震江湖的神兵利器，在恐怖的高温中渐渐扭曲、软化，最终化作两滩通红的铁水，缓缓流淌、交融。蒸腾的白雾氤氲了沈断的脸庞，他走回萧烬身边，握住那只被毒血侵蚀、残缺而狰狞的右手，将一柄沉重的铁锤稳稳地塞进他的掌心，声音平静而坚定：“今日…打第一把锄。斩草…除根。”叮当的打铁声在寂静的河滩响起，惊飞了栖息在枯枝上的鸦群。四溅的火星落在枯黄的荒草间，明灭闪烁，宛如那个血雨腥风的江湖，最后一声悠长而苍凉的余响。当第一把粗糙却坚实的铁锄在晨光中成型时，锄刃上隐约可见惊鹊剑那独特的缠纹印记，仿佛那柄饮血无数的神兵，以另一种沉静而坚实的形态，获得了重生。

沈断走到河边，在自己曾被镣铐烙下环形疤痕的脚踝旧土处，掘开一个深坑。他无比郑重地将几颗赤红的豆种埋入温热的泥土中。萧烬拖着尚未痊愈的身体，沉默地蹲下身，用那只残掌艰难地舀起清凉的河水，小心翼翼地浇灌下去，声音低沉而温柔：“锁你的铁…开花了。”当第一株嫩绿的芽儿怯生生地破土而出时，沈断突然转身，一把将萧烬压进旁边柔软厚实的草垛里，惊飞了几只正在休憩的灰斑鸠。“这种子…”沈断的气息灼热地喷洒在萧烬敏感的耳畔，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炽热与深沉的眷恋，“该叫‘相思子’吧？”

月上中天，简陋的木屋内，药浴的热气氤氲蒸腾，弥漫着草药的苦涩清香。萧烬浸泡在木桶中，心口那道火莲疤遇热后微微浮凸，在氤氲的水汽中，竟如同活物般轻轻搏动************************************************************************************************************************************************************************************

喧嚣的市集上，一个老丐醉醺醺地敲着破碗，高声叫嚷着最新的江湖传闻：“听说了吗？孤鸿夜枭…沉船殉情喽！啧啧，死得那叫一个惨烈！”沈断脚步未停，随手将一枚铜钱抛入老丐的破碗中，发出清脆的叮当声。身旁的萧烬却眼疾手快地抢过他手中拎着的、装满新鲜蔬菜的竹篮，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青苗比人头重…夫人拎累了。”周围的小贩闻言哄笑起来。两人在哄笑声中相视而笑，眼神交汇处，那些血雨腥风、刀光剑影的过往，仿佛都化作了市井喧嚣中，最平凡不过的一缕烟火气息。

夕阳的金辉为新落成的木屋镀上温暖的边，袅袅炊烟从烟囱中升起，融入暮色。萧烬单手熟练地翻炒着锅中的菜肴，锅铲与铁锅碰撞出悦耳的声响。突然，一双手臂从身后环住了他劲瘦的腰肢。沈断的下巴抵在他肩头，带着慵懒的笑意：“杀鸡还是宰鱼？”铁锅旁的小几上，两枚由熔铸的匕首改造而成的素圈婚戒静静躺着，在炉火的映照下泛着温润的金属光泽，无声地见证着他们浴血重生后的誓言。萧烬反手将一把晶莹的白米撒入旁边咕嘟冒泡的粥锅，热气蒸腾间，语气里藏着温柔的调侃：“宰相思子…田里…正开花呢。”蒸腾的雾气朦胧了窗纸上紧密相依的双影，门边倚靠着的崭新铁锄，在夕阳余晖中投下两道长长交叠的暖光。那是曾经的杀戮者，在血与火的尽头，最终寻得的、来之不易的平静与归宿。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