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秀

紫禁城的琉璃瓦在初夏的日头下泛着金辉，五公主昭宁倚在储秀宫的回廊下，指尖捻着一串东珠手链。她刚从圆明园伴驾回来，额娘年世兰走得早，皇阿玛雍正虽疼她，却也鲜少让她掺和这些皇子选秀的琐事。今儿个是四阿哥弘历选福晋，她闲着无事，便揣着看热闹的心思来了。

廊下的风带着栀子花的甜香，吹得她鬓边的赤金点翠步摇轻轻晃动。昭宁生得极美，是那种张扬明艳的美，眉如远黛却带着几分英气，眼尾微微上挑，笑时像含着两簇火焰，不笑时又自带一股皇家公主的矜贵。她穿了件月白色绣缠枝莲的旗装，领口滚着银线，衬得肌肤胜雪，站在廊下，连廊外开得正盛的芍药花都似要被比下去几分。

“公主，您看那边。”贴身宫女画春悄悄指了指庭院中央。

昭宁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众秀女都规规矩矩地站着，清一色的小两把头，鬓边插着素雅的珠花，唯有一人格外扎眼。那姑娘穿了件深褐色的丝锦旗袍，领口袖口都绣着老气的福寿纹样，活像从哪个王府里翻出来的旧衣。更奇的是她的发型，别人都梳着利落的小两把头，她偏留着左边一条粗黑的大辫子，辫梢还系着块暗红的绒布。最惹眼的是她的嘴，涂着艳得发俗的口红，此刻正微微嘟着，不知在跟身边的丫头说些什么，那模样落在昭宁眼里，倒像是哪家没见过世面的小媳妇。

“那是谁家的姑娘？”昭宁忍不住问。

画春掩唇轻笑：“回公主，那是乌拉那拉家的青樱格格，听说性子最是跳脱。”

昭宁点点头，目光转回到正厅。四阿哥弘历穿着石青色常服，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身边的太监王钦正低声说着什么。熹贵妃坐在上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目光却在秀女们身上扫来扫去，最后落在了富察氏身上。富察氏站在最前排，一身湖蓝色旗装，梳着标准的小两把头，气质温婉，一看便知是大家闺秀。

“富察家的姑娘不错，家世显赫，性子又稳重，将来定能帮衬你。”熹贵妃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昭宁耳中。

弘历微微颔首，目光却时不时瞟向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昭宁心里了然，前几日宫里都在传，三阿哥选福晋时，青樱格格故意出虚恭落选，闹得人尽皆知。而四阿哥对这位表妹似乎有些不同，想来是在等她。

正想着，吉时已到，钦天监的太监唱喏一声，弘历拿起桌上的如意，目光在富察氏身上停顿片刻，似乎就要递过去了。昭宁正觉得无趣，却见门口一阵骚动，刚才那个扎着大辫子的青樱格格竟跑了进来，深色的旗装衬得她脸色有些发白，口红却依旧艳得刺眼。

“弘历哥哥！”她喘着气喊了一声，声音又脆又亮。

弘历的手猛地一顿，脸上瞬间绽开笑意，刚要递出的如意又收了回来。他几步走到青樱面前，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你怎么才来？”

青樱嘟着嘴，似乎有些委屈：“路上被阿箬绊了一下嘛。”她身边的丫头阿箬连忙低下头，一副惶恐的样子。

昭宁看得直皱眉，这青樱说话的语气，活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再看她那身打扮，跟周围的秀女们站在一起，简直像个异类。可弘历望着她的眼神，却满是纵容，仿佛她穿成什么样、说什么话都是好的。

“既然来了，就站好吧。”弘历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转身回到原位。

熹贵妃的脸色沉了沉，却没说什么。富察氏站在那里，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眼底却掠过一丝黯然。

选秀的流程继续，弘历却心不在焉，时不时看向青樱。青樱也不老实，一会儿跟阿箬咬耳朵，一会儿又偷偷朝弘历做鬼脸，那副痴缠的样子，看得昭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实在不懂，弘历这样的人，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姑娘。

就在这时，养心殿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皇上在训斥三阿哥弘时。昭宁心里一动，三阿哥素日里张扬，仗着自己是长子，时常拉拢朝臣，皇阿玛早就不满了。果然没过多久，就见太监匆匆跑来，脸色煞白地宣布：“皇上有旨，三阿哥弘时勾结朝臣，意图不轨，着即削宗籍，除玉牒！景仁宫皇后干涉朝政，禁足宫中，死生不复相见！”

满院哗然，秀女们吓得脸色发白，纷纷低下头。弘历脸上闪过一丝震惊，随即恢复平静，只是握着如意的手紧了紧。青樱却没什么反应，只是拉了拉弘历的袖子，小声问：“弘历哥哥，三阿哥怎么了？”

弘历没理她，目光望向养心殿的方向，若有所思。

选秀的结果最终定了下来，富察氏被选为嫡福晋，而青樱，竟被封为侧福晋。昭宁有些意外，她原以为弘历顶多给青樱一个格格的名分，没想到竟求来了侧福晋之位。看来，这青樱在弘历心里，确实分量不轻。

几日后，昭宁去景仁宫探望皇后。皇后被禁足后，景仁宫冷清了许多，连花草都像是失了生气。刚进门，就见熹贵妃也在，正坐在那里跟皇后说话，脸色不太好看。

“……那些保弘时的折子，可不是本宫让人上的。”熹贵妃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悦。

皇后冷笑一声：“不是你，还能是谁？皇上最恨结党营私，你偏要弄这些小动作，以为能扳倒我，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吧？弘历为了那个青樱，连前程都不顾了，你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他是个痴情种。”

熹贵妃正要反驳，外面传来太监的通报：“五公主到——”

两人立刻住了口，皇后朝昭宁摆了摆手：“你来了，坐吧。”

昭宁依言坐下，心里却明镜似的。熹贵妃和皇后斗了这么多年，如今三阿哥倒了，皇后失势，熹贵妃本该得意，可弘历娶了青樱，显然打乱了她的计划。富察氏是她属意的嫡福晋，家世能帮衬弘历，可青樱呢？乌拉那拉家虽有声望，却早已不如从前，而且这青樱的性子，实在不像是能做大事的人。

正想着，外面又传来消息，说四阿哥求娶青樱为侧福晋的旨意已经下了。熹贵妃猛地站起身，脸上满是震惊：“他竟真的求了皇上？”

皇后笑得更欢了：“怎么，你没想到？弘历这孩子，看着稳重，骨子里却跟他阿玛一样执拗。你以为富察氏能帮他，可他偏要我的侄女青樱。这局，是你输了。”

熹贵妃没再说话，转身就走，经过昭宁身边时，脚步顿了顿，语气复杂：“公主也该回去了，后宫的事，少掺和。”

昭宁看着她的背影，轻轻撇了撇嘴。她才懒得掺和这些，只是觉得有趣。一个是机关算尽的熹贵妃，一个是痴情不改的四阿哥，还有一个傻乎乎的青樱，这后宫的戏，可比戏文里热闹多了。

没过几日，青樱家就传来了喜讯。听说之前青樱在两位皇子的选秀中都落了选，家里正发愁她的婚事，没想到峰回路转，竟成了宝亲王侧福晋。昭宁听说，宣旨的太监去的时候，青樱还穿着那件老气的丝锦旗袍，口红涂得通红，接到旨意时，先是愣了半天，然后抱着阿箬又哭又笑，活像个孩子。

“公主，您说这青樱格格，真能当好侧福晋吗？”画春忍不住问。

昭宁正在描眉，闻言笑了笑：“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弘历愿意宠着她，她自己又乐得自在，旁人操什么心？”她放下眉笔，看着镜中明艳的自己，眼底闪过一丝玩味，“不过话说回来，我倒真想见见，这位青樱格格穿上侧福晋的朝服，还会不会梳着那条大辫子。”

画春也笑了：“想来是不会了吧，毕竟是侧福晋了，总该有个体统。”

昭宁却摇了摇头。她总觉得，像青樱这样的人，就算当了侧福晋，也改不了那性子。说不定将来哪天，她还能在王府里看到一个梳着大辫子、涂着红嘴唇的侧福晋，追着弘历喊“弘历哥哥”呢。

想到这里，昭宁忍不住笑出了声。这紫禁城的日子，总算不那么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