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大婚

宝亲王府的红绸从朱漆大门一路铺到内院，金粉写就的囍字在初夏的阳光下泛着亮泽，连檐角的铜铃都裹着红绸，风吹过时，响声都带着几分喜气。今儿是四阿哥弘历与富察琅嬅大婚的日子，皇阿玛一早便下了旨，命宗室亲贵都去王府观礼，昭宁作为公主，自然也在其列。

她的公主府离宝亲王府不过两条街，马车行得极稳，车帘被风吹起一角，能瞥见街上百姓都围着看热闹。昭宁指尖抚过袖口的暗纹，那是苏绣匠人用金线绣的缠枝莲，是额娘敦肃皇贵妃留下的旧物。年氏一族虽已不如从前，但皇阿玛念着额娘的情分，待她始终不同，连这公主府都是按亲王规制建的，府里的侍卫、太监，哪一个不是精挑细选的？

“公主，到了。”画春扶着她下车，低声提醒，“富察大人和富察夫人都在门口迎着呢。”

昭宁抬眼，只见富察家族的人都穿着簇新的朝服，富察琅嬅的父亲李荣保正与弘历的伴读说着什么，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富察家世代簪缨，这次女儿嫁入宝亲王府做嫡福晋，往后若弘历有朝一日登上那个位置，富察家便是妥妥的外戚重臣，这门亲事，原就是皇阿玛属意的，里子面子都占尽了。

她刚走上台阶，就见弘历穿着石青色绣金龙的吉服迎了过来，他今日气色极好，只是眉宇间似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怅然。“四哥。”昭宁屈膝行礼，声音清悦，带着恰到好处的恭顺。

“五妹来了。”弘历扶起她，目光掠过她身上的礼服，“这身衣裳衬你。”

昭宁笑了笑，眼尾微微上挑，那抹明艳里透着几分狡黠：“四哥今日才是最风光的，侄儿侄女们怕是要排队来给皇阿玛报喜了。”

弘历被她逗得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却见富察琅嬅的陪嫁嬷嬷过来请人，只得道：“你先进去坐，晚点我再找你说话。”

昭宁颔首，跟着引路的太监往里走。府里的宴席摆得极阔气，青玉盘里盛着蜜饯，银壶里温着上好的女儿红，宗室女眷们三三两两地聚着说话，见她来了，都纷纷起身行礼。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画春刚为她斟上茶，就听见隔壁桌有人在低声议论。

“听说那乌拉那拉家的青樱，竟被封了侧福晋？”

“可不是么，选秀那日她穿得跟个小老太似的，口红红得吓人，还对着四阿哥嘟嘴，我看着都起鸡皮疙瘩。”

“富察福晋怕是心里不痛快吧？听说她早就瞧不上青樱那做派，觉得上不得台面。”

昭宁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冷意。青樱那副样子，她至今记得清楚——深褐色的老气丝锦旗袍，左边垂着条粗笨的大辫子，涂得跟血盆似的嘴，动不动就朝弘历撒娇，活像个没断奶的孩子。可偏偏弘历就吃她那套，为了求娶她做侧福晋，竟硬顶着熹娘娘的压力去求了皇阿玛，也是个没脑子的。

正想着，富察琅嬅穿着大红嫁衣过来敬酒，凤冠霞帔衬得她身姿端庄，脸上带着得体的笑意，只是那双眼睛扫过众人时，带着几分疏离的矜贵。她走到昭宁面前，屈膝行礼：“公主安好。”

“四嫂不必多礼。”昭宁放下茶盏，目光落在她身上，“今儿这身嫁衣真好看，往后四哥有你帮衬，定能事事顺遂。”

富察琅嬅笑了笑，那笑意却没到眼底：“多谢公主吉言，能嫁与四阿哥，是臣女的福气。”她说着，又敬了一杯酒，转身去了别处。昭宁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明镜似的——富察琅嬅是将门之女，心思缜密，怎会容得下青樱那样的人在身边？往后这王府里，怕是少不了争斗。

宴席过半，昭宁觉得闷，便带着画春去后院透气。刚走到回廊，就听见假山后有人说话，是高晞月的声音，她比昭宁大两岁，父亲是河道总督高斌，这次也被选入王府，只是位分低，只得了个格格的名分。

“……凭什么她青樱就能做侧福晋？不过是仗着跟四阿哥认识得早，整天嘟着嘴装可怜，那副样子，我看着就恶心！”高晞月的声音带着愤愤不平，“姐姐，你是嫡福晋，将来进了府，可不能让她骑到头上。”

富察琅嬅的声音随即响起，带着几分冷冽：“放心，我心里有数。侧福晋又如何？府里的规矩，终究是我定的。她那性子，怕是连管家都学不会，四哥现在新鲜，日子久了，自然知道谁才是能帮他的人。”

“那姐姐打算什么时候……”

“嘘——”富察琅嬅打断她，“别多说，仔细让人听见。我们且等着，等进了府，有的是机会。”

昭宁眼底寒光一闪，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高晞月心思浅，藏不住话，富察琅嬅则是绵里藏针，这两人竟早就拧成了一股绳，都想对付青樱。也好，让她们斗去，她乐得看戏。

回到宴席时，弘历正被一群宗室子弟围着敬酒，他酒量极好，却也喝得双颊微红。见昭宁回来，便推开众人走过来：“方才去哪了？我找了你好几圈。”

“府里的景致好，去后院转了转。”昭宁接过画春递来的醒酒汤，递给他，“四哥少喝点，仔细伤了身子。”

弘历接过汤碗，却没喝，只是看着她：“五妹，你觉得琅嬅怎么样？”

“四嫂端庄得体，家世又好，是四哥的良配。”昭宁说得滴水不漏，话锋一转，“倒是青樱，听说要等你大婚后再入府？”

提到青樱，弘历的神色柔和了些：“嗯，皇阿玛说，嫡福晋刚进门，先让府里安稳些。”他顿了顿，似有犹豫，“五妹，你性子直，往后若在府里见了青樱，多照看她些。”

昭宁心里冷笑，面上却笑得乖巧：“四哥放心，青樱是侧福晋，我自然会敬着。只是她那性子……怕是要多学学规矩才是。”

弘历叹了口气：“她就是那样，直率得很，没什么坏心眼。”

直率？昭宁差点笑出声。那日在绛雪轩，她可是亲眼看见青樱趁着富察琅嬅转身时，偷偷做了个鬼脸，还对着弘历嘟嘴撒娇，那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样子，哪里直率了？不过是没脑子的小人伎俩罢了，弘历竟还当宝似的护着。

正说着，熹娘娘身边的太监过来请弘历去前厅接旨，说是皇阿玛又赏了东西。弘历匆匆走了，昭宁望着他的背影，端起茶杯，目光落在远处的红墙上。这紫禁城，这王府，从来都是没有硝烟的战场。富察家想借嫡福晋之位巩固权势，熹娘娘想让弘历步步为营，青樱想靠着弘历的宠爱安稳度日，高晞月则觊觎着更高的位分。

可他们谁都不知道，她昭宁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额娘去世那年，她才五岁，躲在屏风后，听见皇阿玛对心腹说：“年氏一族功高盖主，留不得。”后来，舅舅年羹尧被赐死，年家倒了，额娘也郁郁而终。她捧着额娘的牌位，在佛堂里跪了三天三夜，终于想明白——这世上最可靠的，从来不是别人的恩宠，而是权力。

女子为何不能做皇帝？皇阿玛能，四哥能，她为何不能？

只是这心思，她藏了十几年，连画春都不知道。她学着像个普通的公主那样，赏花，看戏，与宗室女眷周旋，甚至在皇阿玛面前装作对朝政毫无兴趣的样子。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每晚睡前，她都会对着额娘的画像说：“额娘，等我，我一定会拿回属于我们年家的一切。”

宴席散时，天已经擦黑，王府里的红灯笼亮了一路，映得地上的红绸像淌着的血。昭宁坐上马车，画春为她盖好披风：“公主，您看四阿哥和富察福晋，倒像是挺般配的。”

昭宁闭着眼，没说话。般配？在这深宫里，哪有什么般配不般配，只有合不合适。富察琅嬅合适做嫡福晋，青樱合适做弘历心尖上的人，高晞月合适做个搅局的，而她，合适做那个最后收拾残局的人。

马车行到公主府门口，她忽然睁开眼，对画春道：“明日去趟高府，就说我新得了些南边的好茶，请高格格过府坐坐。”

画春愣了一下：“公主，高格格还没入府呢……”

“那就更该请了。”昭宁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明艳的脸上带着几分算计，“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你说是不是？”

画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扶着她下车。府里的灯笼也亮了，照着门前的石狮子，威风凛凛。昭宁踩着红毯往里走，背影挺拔，像一株蓄势待发的牡丹，只待时机一到，便要艳压群芳。

她知道，弘历的大婚只是开始。青樱和高晞月入府后，宝亲王府必定风波不断，而这风波，恰恰是她想要的。乱中才能取势，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她再从中渔利，岂不是好？

回到寝殿，她从妆匣里取出一枚玉佩，那是额娘留给他的，上面刻着一个“宁”字。她摩挲着玉佩，低声道：“额娘，您看着吧，女儿一定能做到。”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她脸上，一半明艳，一半隐在阴影里，像极了她藏在心底的野心，既耀眼，又危险。而此时的宝亲王府里，红烛高照，弘历正掀开富察琅嬅的盖头，两人相对而立，各怀心思。谁也不知道，这场看似圆满的婚礼，已经悄然拉开了一场更大风暴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