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樱入府

几日后的宝亲王府，又添了几分喜气。青璎与高晞月的花轿一前一后抬入府中，红绸与鞭炮碎屑落了满地，连廊下的石榴花都似被染红了几分。

昭宁虽未亲去观礼，却从画春口中听了个仔细。“公主您是没瞧见，青樱侧福晋那身打扮，真是……”画春忍着笑，“满头的点翠，赤金的凤钗插了七八支，流苏坠得都快垂到肩上了，配上她那件深紫底绣墨菊的旗装，活像从戏文里走出来的老夫人，哪有半分新娘子的鲜活？”

昭宁正临着窗练字，闻言笔尖一顿，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个小团。“那高格格呢？”

“高格格可不一样，”画春语气里带了几分赞叹，“头上是赤金的小簪，缀着几粒圆润的东珠，耳坠是累丝的金环，配着水红的旗装，看着又灵秀又娇俏，比青樱侧福晋顺眼多了。”

昭宁放下笔，指尖蘸了点清水，在桌上轻轻画着。青樱这性子，怕是把“得宠”当成了天大的体面，恨不得把所有贵重首饰都堆在身上，却不知真正的矜贵从不在装扮，而在气度。倒是高晞月，懂得藏拙，知道新婚之日不宜抢了嫡福晋的风头，又能借着装扮压过青樱一头，倒是比看上去精明些。

宝亲王府内，青璎正坐在梳妆台前，阿箬为她卸着头上的珠翠。那些点翠首饰看着华丽，戴久了却压得脖子发酸，她揉着肩，嘟着嘴抱怨：“这破东西真沉，早知道不戴这么多了。”

“侧福晋可别这么说，”阿箬笑着道，“这些都是王爷特意让人打制的，足见王爷疼您。”

提到弘历，青璎脸上立刻漾起傻气的笑，手指绞着帕子：“弘历哥哥说了，我是他自己选的人，今晚……今晚要留在我这儿呢。”她说着，又对着镜子抿了抿唇，那口红依旧涂得艳红，衬得脸色有些发青。

正说着，弘历掀帘进来，身上还带着酒气。他挥退了下人，走到青璎身边，握住她的手：“累着了吧？”

青璎摇摇头，仰头望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弘历哥哥，你真的不回福晋姐姐那里去吗？”

“不去。”弘历语气笃定，指尖划过她的脸颊，“嫡福晋那里，是爱敬与尊重，可你这里，才是我想待的地方。”

这话听得青璎心花怒放，当即往他怀里一靠，嘟着嘴撒娇：“弘历哥哥最好了。”那副模样，若是被外人瞧见，怕是又要起一身鸡皮疙瘩。

而另一边的高晞月房里，茉心正低声回话：“格格，方才去前院打听了，昨儿个王爷虽宿在福晋房里，却没行周公之礼，只是坐着说了会儿话就歇下了。”

高晞月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冷笑一声：“看来这嫡福晋的面子，也不过如此。”

“格格，”茉心凑近了些，“依奴才看，那青樱侧福晋狐媚惑主，您不如跟福晋联合起来，往后在府里也好有个照应。”

高晞月指尖敲击着桌面，半晌才道：“福晋心思深，未必信得过。不过……暂时结个盟，倒也无妨。”她瞥了眼窗外，青璎房里的灯亮得正暖，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凭她那老气横秋的样子，也配做侧福晋？”

次日清晨，按规矩，青璎与高晞月要去给富察琅嬅请安。青璎特意换了身衣裳，却依旧没什么长进——灰蓝色的旗装，领口绣着俗气的盘金牡丹，头上梳了旗头，却别了朵硕大的红绒花，活像哪家办寿宴时的摆设。她走在前面，高晞月跟在后面，一身月白色旗装，头上是素雅的金饰，两人站在一起，对比越发鲜明。

到了富察琅嬅的正房，素练和莲心正侍立在旁。富察琅嬅端坐在上首，穿着石青色绣暗纹的旗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起来吧。”

“谢福晋。”两人起身，青璎眼珠一转，抢先开口，声音又娇又腻，“福晋姐姐，昨儿个弘历哥哥……”

“侧福晋，”富察琅嬅打断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府里有府里的规矩，请安时只论尊卑，不谈私情。”

青璎被噎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僵住，嘟着嘴低下头，心里却暗骂富察琅嬅多管闲事。

高晞月见状，适时开口：“福晋说的是，我们往后定会谨守规矩。只是……侧福晋许是初来乍到，还不熟悉府里的章程，往后还请福晋多指点。”这话既捧了富察琅嬅，又暗讽了青璎不懂规矩，可谓一举两得。

富察琅嬅瞥了她一眼，微微颔首：“都是一家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素练，把府里的规矩册子拿给侧福晋和高格格，让她们回去好生看看。”

“是。”素练应声去了。

青璎心里越发不痛快，觉得富察琅嬅故意给她难堪，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弘历走了进来。她眼睛一亮，立刻换上那副娇憨的样子，迎了上去：“弘历哥哥！”

弘历看着她头上的大红花，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却还是温声道：“刚请安完？”

“嗯，福晋姐姐正给我们讲规矩呢。”青璎拉着他的袖子，语气委屈，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富察琅嬅起身行礼：“王爷。”高晞月也跟着请安，姿态端庄。

弘历点点头，目光落在富察琅嬅身上：“辛苦了。”随即转向青璎和高晞月，“你们刚入府，多学学规矩是应该的，别让福晋费心。”

青璎见他没向着自己，撇了撇嘴，没再说话。高晞月则恭顺地应道：“是，王爷。”

待弘历走后，富察琅嬅看着青璎那副样子，对素练道：“你瞧着吧，往后府里怕是难得清静了。”

素练低声道：“王爷越是宠她，她越是不知天高地厚，福晋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富察琅嬅端起茶盏，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我是嫡福晋，自然要有嫡福晋的气度。她想争宠，就让她争去。王爷现在觉得新鲜，日子久了，总要看谁能真正帮衬他。”她顿了顿，看向莲心，“去把库房里那匹云锦取出来，送些给高格格，就说是我赏的。”

莲心有些诧异：“福晋，高格格她……”

“她比青璎懂事。”富察琅嬅淡淡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暂时拉一把，没什么不好。”

而青璎回到自己房里，一进门就把头上的旗头扯了下来，摔在桌上：“什么玩意儿！富察琅嬅就是故意针对我！还有高晞月，假惺惺的，看着就烦！”

阿箬连忙劝道：“侧福晋息怒，福晋是嫡福晋，咱们暂且让着她些。只要王爷心里有您，怕什么？”

青璎哼了一声，重新拿起那支点翠凤钗，对着镜子插上：“还是阿箬说得对，只要弘历哥哥疼我，她们再蹦跶也没用。”她对着镜子嘟了嘟嘴，又觉得不够，拿起口红往嘴上涂了厚厚的一层，“等会儿弘历哥哥来了，定要让他瞧瞧，我比她们都好看。”

阿箬看着她那副样子，心里暗暗叹气，却不敢多说什么。

这一切，昭宁虽不在场，却也能猜到几分。画春从王府回来，把听来的消息一一禀报，说到青璎头上的大红花时，忍不住笑道：“听说连素练都偷偷笑话，说侧福晋戴那朵花，倒像是给府里添了个老祖宗。”

昭宁正在摆弄额娘留下的一支玉簪，闻言轻笑：“她也就这点出息了。把心思都花在装扮和争宠上，眼界未免太浅。”

“那福晋和高格格呢？”画春问。

“富察琅嬅是想做贤内助，用体面和规矩压人；高晞月是想借福晋的势，往上爬。”昭宁放下玉簪，目光深邃，“这府里，个个都有自己的算盘，唯独青璎，看似跳脱，实则最是愚蠢，被人卖了怕是还在帮着数钱。”

画春又道：“听说王爷这几日都宿在侧福晋房里，福晋那边冷清得很。”

“这才刚开始。”昭宁走到窗前，望着天边的流云，“弘历现在是新鲜劲儿，等他意识到青璎除了撒娇什么都不会，富察琅嬅的好，自然就显出来了。而高晞月，怕是不会甘心只做个格格，定会想法子搅得更乱些。”

画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昭宁望着窗外，阳光正好，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这深宅大院里变幻莫测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