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亲王府的日子,在明争暗斗里流转得飞快。青璎得了弘历几日宠爱,越发不知收敛,每日里把自己打扮得花红柳绿,偏又选不对颜色款式——今日穿件酱紫色绣寿桃的旗装,明日换身墨绿色缀珍珠的马甲,头上的旗头换得勤,却总少不了那朵扎眼的大红花,活像个移动的年节供桌。她总爱缠着弘历,不是在书房外嘟嘴等他批完奏折,就是在花园里追着他喊“弘历哥哥”,那副痴缠模样,连洒扫的太监都偷偷撇嘴。
这日午后,弘历在花园凉亭里看兵书,青璎提着食盒寻来,阿箬跟在后面,手里还捧着件刚做好的坎肩。“弘历哥哥,我给你送点心来了。”她凑到弘历身边,一股胭脂水粉混着劣质香料的味道扑面而来,弘历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是什么?”他目光仍在书页上。
“是我亲手做的玫瑰酥,”青璎献宝似的打开食盒,里面的酥饼歪歪扭扭,还沾着点面疙瘩,“你尝尝嘛。”她伸手去喂,手指上的蔻丹红得吓人,弘历借着翻书的动作避开了。
“放着吧,我等会儿吃。”他的语气淡了些。
青璎却不依,又嘟起嘴:“弘历哥哥是不是不喜欢?还是觉得我做的不如福晋姐姐宫里带来的厨子?”说着,眼圈就红了,那抹艳红的口红衬得她脸色惨白,看着竟有几分诡异。
弘历叹了口气,刚要说话,却见高晞月带着茉心从假山后绕出来,她穿件浅碧色旗装,头上是小巧的金累丝簪,看着清爽雅致。“王爷,侧福晋。”她屈膝行礼,目光在食盒上扫过,眼底闪过一丝讥诮,却很快掩去,“福晋让奴婢来问问,王爷晚上想用些什么,也好让厨房预备着。”
“不必麻烦福晋,”青璎抢着开口,“我晚上给弘历哥哥做面吃。”
高晞月微微一笑,语气却带着几分深意:“侧福晋有心了,只是厨房的师傅们更懂王爷的口味,再者说,嫡福晋打理府中膳食,原是分内之事,哪能劳烦侧福晋动手?”这话既抬了富察琅嬅的身份,又暗讽青璎越俎代庖,没规没矩。
青璎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瞪着高晞月,那副气鼓鼓的样子,倒像只炸毛的老母鸡。弘历皱了皱眉:“就按福晋的意思办吧。”说着,合上书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一走,青璎立刻对着高晞月发作:“你什么意思?故意跟我过不去是不是?”
“侧福晋这话就错了,”高晞月拢了拢袖口,笑得温婉,“我只是按福晋的吩咐做事,倒是侧福晋,总缠着王爷,不怕耽误了王爷正事?”她说完,也不等青璎回话,转身带着茉心走了,留下青璎在原地跳脚。
这一幕,恰好被前来王府探望的昭宁看在眼里。她今日穿件银灰色暗纹旗装,外罩件月白坎肩,只在鬓边插支白玉簪,素净却难掩明艳。画春扶着她站在回廊下,低声道:“公主,这青璎侧福晋,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昭宁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落在青璎身上——那朵大红花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旗装的颜色衬得她皮肤蜡黄,再配上那嘟着的嘴和艳俗的口红,活脱脱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老太,难怪连弘历都渐渐失了耐心。
“去正房看看福晋吧。”昭宁转身往富察琅嬅的院子走。
正房里,富察琅嬅正让素练核对着账本,见昭宁来了,连忙起身行礼:“公主怎么来了?”
“闲着无事,过来瞧瞧四嫂。”昭宁坐下,莲心奉上茶,“看四嫂这模样,倒是把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富察琅嬅笑了笑:“不过是分内之事。”她话锋一转,“方才前院的事,公主怕是也看见了。”
“看见了。”昭宁端着茶盏,“青璎确实该学学规矩了。”
“学规矩?”富察琅嬅眼底掠过一丝冷意,“她心思全在争宠上,哪有心思学规矩?昨日还让阿箬去库房挑料子,说要做件比我更华贵的朝服,真是……”她没说下去,却满是不屑。
这时,高晞月来了,手里捧着一匹云锦:“福晋,这是公主前几日赏的料子,我想着做件披风给您,您瞧瞧合不合身。”她把云锦递过去,颜色是沉稳的石青,正合富察琅嬅的身份。
富察琅嬅接过,摸了摸料子:“你有心了。”
高晞月顺势坐下,看向昭宁,屈膝行礼:“见过公主。”
昭宁看着她,心里暗道这高晞月倒是会做人,知道借她的势讨好富察琅嬅。“高格格在府里住得还习惯?”
“劳公主挂心,一切都好。”高晞月笑得恭顺,“有福晋照拂,我省了不少心。”
三人正说着,外面传来吵闹声,是青璎的声音:“我要见福晋!让我进去!”
富察琅嬅皱眉:“她又来做什么?”
素练出去看了看,回来禀报:“回福晋,侧福晋说……说她房里少了支点翠簪子,怀疑是府里的下人手脚不干净,要搜院子。”
富察琅嬅拍了下桌子:“放肆!府里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搜院子是她能做的事?”
青璎已经闯了进来,头发有些散乱,那朵大红花歪在一边,看着格外狼狈:“福晋!我那支簪子是弘历哥哥送的,定是有人偷了去!不搜怎么找得回来?”
“府里有府里的规矩,丢了东西该报给管家,由管家彻查,哪有侧福晋亲自带人搜院子的道理?”富察琅嬅站起身,语气严厉,“你这样闹,传出去像什么样子?让王爷的脸往哪搁?”
“我不管!”青璎撒泼似的跺脚,“我就要搜!谁不让我搜,就是心里有鬼!”她目光扫过高晞月,“是不是你偷了我的簪子?见不得我得王爷宠爱!”
高晞月脸色一白,连忙道:“侧福晋可别血口喷人!我何曾见过你的簪子?”
“我看就是你!”青璎说着就要扑上去,被素练和莲心拦住了。
昭宁在一旁看着,端着茶盏的手稳如泰山。这青璎,果然是没脑子的,丢了东西不想着好好查,反倒跑来嫡福晋面前撒泼,还把矛头指向高晞月,这不是明摆着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吗?
“够了!”富察琅嬅厉声道,“素练,把侧福晋带回房里,禁足三日,让她好好反省反省!至于那支簪子,我会让人去查,查出来了自会给她一个交代!”
青璎还在哭闹:“我不!弘历哥哥不会让你禁足我的!”
可富察琅嬅主意已定,素练和几个婆子不由分说,架着青璎就往外走。青璎的哭喊声越来越远,最后还夹杂着一句:“弘历哥哥!你快来救我啊!”
房里终于安静下来,高晞月松了口气,对富察琅嬅道:“多谢福晋为妾身做主。”
富察琅嬅摆摆手:“跟你无关,是她自己不懂事。”她看向昭宁,“让公主见笑了。”
“无妨。”昭宁放下茶盏,站起身,“府里的事,福晋自有章程,我就不多留了。”
离开正房,画春忍不住道:“这青璎也太蠢了,明摆着是被人当枪使了。”
“哦?你觉得是谁?”昭宁问。
“高格格呗,”画春道,“她刚跟福晋走近,就出了这事,不是她是谁?”
昭宁笑了笑:“或许吧。但青璎若是安分守己,别人又怎会抓到把柄?说到底,还是她自己蠢,把别人的容忍当纵容,把王爷的宠爱当资本,迟早要栽大跟头。”
她抬头望向弘历的书房方向,那里静悄悄的,想来青璎的哭喊,他未必没听见,只是懒得管罢了。男人的宠爱,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尤其是弘历这样的人,他要的是能与他并肩的贤内助,而不是一个只会撒娇撒泼的累赘。
富察琅嬅懂这个道理,高晞月也在学着懂,唯独青璎,还沉浸在“弘历哥哥最疼我”的梦里,醒不来。
回到公主府,昭宁坐在窗前,看着天边的晚霞。宝亲王府的争斗,比她预想的还要热闹。富察琅嬅的端庄下藏着算计,高晞月的温顺里裹着野心,而青璎,就像个跳梁小丑,在她们的棋盘上蹦跶,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了别人的棋子。
“公主,”画春进来禀报,“方才王府的人来说,侧福晋禁足的事,王爷知道了,只说‘福晋做得对’,没再管。”
昭宁点点头,意料之中。“看来,弘历的新鲜劲儿,是真的过了。”她拿起一支笔,在纸上写下“青璎”二字,又在旁边画了个叉,“这样的人,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画春没看懂她的意思,只觉得公主今日的眼神,比往日更冷了些。
昭宁放下笔,目光投向皇宫的方向。皇阿玛的身体越来越差,朝堂上的争斗也越发激烈,弘历虽是宝亲王,却也并非高枕无忧。而她,要做的,就是在这场乱局里,稳稳地站着,看着他们斗,等着他们两败俱伤,然后,她再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最高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