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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3--心尺量距

青杏掷东风

景逸指尖那微凉而短暂的触碰,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尚未漾开,便被更汹涌的暗流吞噬。他收回手,神色已恢复惯常的冷峻,仿佛方才那丝生涩的安抚只是韩汐的错觉。唯有手背上残留的、若有似无的微凉触感,和那双深潭般眼眸中尚未完全褪去的灼人暗芒,提醒着她方才惊心动魄的真相与无声的守护。

拆招?如何拆?

面对工部营造司呈给御览的“定稿”,面对李崇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面对那埋藏于恢弘地宫心脏、随时可能引爆的倾覆之祸?韩汐只觉得一股寒意夹杂着沉重的压力,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头顶。

“王爷……”她喉头发紧,声音微哑,“图纸是‘定稿’,御笔亲阅过。若无铁证,贸然质疑,恐被反噬为构陷朝廷重臣,动摇国本!且李崇已死……”她想起昨夜长史匆匆来报,李崇在王府地牢深处“畏罪自尽”,线索戛然而止的窒息感再次袭来。

“死无对证,正是他们想要的。”景逸的声音冰冷,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他绕过书案,走到那幅巨大的《皇陵地宫图档(副册)》前,修长的手指精准地点在那处致命的节点,“图纸是死的,但地宫……是活的。只要还未封土,那‘死结’,就还在。”

他侧过身,目光如炬,锁住韩汐骤然亮起的眼眸:“本王已请旨,亲赴皇陵督工。而你,韩汐,”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将以钦差副使、营造司特派‘勘验匠师’的身份,随行。你的眼睛,就是尺。给本王一寸寸,量清楚那‘死结’,究竟有多深!”

钦差副使?勘验匠师?韩汐心头剧震!这身份无异于将她推到风口浪尖的最前沿!但景逸眼中那份沉甸甸的信任和不容置疑的决断,如同烈油,瞬间点燃了她胸中沉寂的火焰!量?用她的眼睛,她的学识,去丈量那足以倾覆山河的陷阱?一股混杂着恐惧与巨大兴奋的战栗席卷全身!

“民女……遵命!”她挺直脊背,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然。

前往皇陵的车队,在肃杀的气氛中启程。景逸的亲王仪仗威严赫赫,玄色王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韩汐作为“钦差副使”,被安排在一辆宽敞却布置朴素的青帷马车内,紧跟在景逸的王驾之后。车内铺着厚实的毛毡,角落放着暖炉,驱散了深秋的寒意,也隔绝了外面森严的护卫和窥探的目光。

韩汐靠坐在柔软的锦垫上,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特制的紫檀木匣。匣内,是她昨夜在王府书房,在景逸亲自研墨、挑灯相伴下,争分夺秒重新绘制的、针对皇陵主穹顶那处致命节点的“勘验详图”。她以水云台“榫卯锁”和“拱网承力”的理念为基础,结合皇陵图纸的原有结构,推演出了数种加固方案,并标注了所有需要现场核验的关键尺寸和应力点。图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凝聚着她的心血和与时间赛跑的紧迫。

指尖抚过光滑的匣盖,她闭上眼,脑中反复推演着实地勘验可能遇到的刁难和阻碍。工部营造司的人,绝不会让她轻易靠近核心区域。李崇虽死,他的党羽犹在。这趟皇陵之行,是勘验,更是闯关。

马车轻微颠簸,车窗外是快速倒退的萧瑟秋景。困意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连续数日的心力交瘁和高度紧张,让她的眼皮越来越沉。怀中的紫檀木匣仿佛有千斤重,意识渐渐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猛地一顿!剧烈的颠簸将韩汐从浅眠中惊醒!她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怀中的紫檀木匣脱手飞出!

“啊!”韩汐惊呼,心瞬间提到嗓子眼!那里面是她的命!更是可能挽救无数人性命的希望!

就在匣子即将砸向坚硬车壁的刹那,一只骨节分明、戴着玄色护腕的手,如同鬼魅般探入车厢,稳稳地托住了下坠的木匣!

韩汐惊魂未定地抬头,正对上景逸那双深邃的眼眸。他不知何时竟骑马跟到了她的车旁,一手控缰,一手稳稳托着木匣,玄色的披风在寒风中翻卷。

“韩大匠师这‘心尺’,抱得未免太不牢靠。”景逸的声音透过车窗传来,带着惯常的冷嘲,目光扫过她因惊吓而微白、又因困倦带着惺忪睡意的脸,“路途还长,若摔坏了,拿什么去量那‘死结’?”

韩汐脸颊一热,慌忙伸手去接木匣:“多谢王爷!民女一时……”

景逸却并未立刻递还,托着木匣的手微微一抬,避开了她伸来的手。他俯视着她,目光在她眼下浓重的青影和略显憔悴的面容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停车。”他忽然下令。

庞大的车队缓缓停下。景逸翻身下马,竟直接撩开车帘,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寒气,弯腰钻进了韩汐的马车!

车厢内空间顿时显得逼仄。他身上清冽的沉水香气息混合着风尘仆仆的寒意,瞬间将韩汐包围。韩汐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抱着木匣的手指收紧。

景逸却未看她,自顾自在另一侧锦垫上坐下,将手中的紫檀木匣随手放在两人中间的小几上,发出轻微的“嗒”一声。他解下玄色的披风,露出里面深青色的劲装,动作随意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王爷?”韩汐不明所以,心跳莫名加速。

“本王乏了,借你马车歇歇脚。”景逸闭目靠向车壁,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疲惫,仿佛真是累极了。可韩汐分明看到他线条冷硬的下颌微微绷紧,那双闭上的眼睛,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却掩不住那份锐利的警觉。他哪里是乏了?分明是……一种无声的护卫姿态!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韩汐的心头,酸酸涩涩,又带着隐秘的安定。她抱着自己的木匣,蜷缩在角落,偷偷抬眼打量他。他闭目养神,侧脸的线条在昏暗的车厢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薄唇紧抿,仿佛在抵御着无形的压力。一丝极淡的倦意,难得地爬上了他素来冷峻的眉宇。

马车重新启动,轻微的摇晃中,只有暖炉炭火偶尔的哔剥声。密闭的空间里,他的气息无处不在。韩汐抱着木匣,心绪纷乱,昨夜书房挑灯绘图时他沉默研墨的身影,地牢铁栏外他拂去墨痕的指尖,还有此刻这无声的守护……无数画面碎片般冲击着她的心防。她悄悄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木匣光滑的表面,仿佛能触摸到他托住它时留下的温度。

就在她心神恍惚之际,景逸忽然睁开眼,目光精准地落在她摩挲木匣的手指上,声音低沉,打破了车厢的静谧:

“那匣子里,除了图纸,还藏了什么宝贝?值得韩大匠师如此……恋恋不舍?”

韩汐吓了一跳,手指像被烫到般缩回,脸颊瞬间飞红:“没……没什么!就是图纸!”

景逸看着她窘迫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却并未追问。他重新闭上眼,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但那无声的张力,却比之前更加粘稠。

皇陵工地,气氛凝重如铁。

巨大的山体被开凿出宏大的入口,如同巨兽张开的森然巨口。寒风卷着尘土,吹得旌旗猎猎作响。工部营造司的大小官员早已在入口外肃立恭候,为首的是一位留着山羊胡、面容清癯、眼神精明的老者,正是工部右侍郎,孙邈。他身后站着几位营造司主事,其中一人脸色蜡黄,眼神闪烁,正是李崇生前的心腹,主事王贲。

景逸的王驾一到,众人齐齐躬身行礼,山呼千岁,姿态恭敬,眼神却各怀心思。

“孙侍郎。”景逸下马,玄色王袍在寒风中纹丝不动,声音淡漠。

“下官恭迎王爷!”孙邈上前一步,笑容可掬,目光却飞快地扫过景逸身后、抱着紫檀木匣、一身素净利落短打的韩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王爷一路辛苦!地宫工程浩大,一切皆按图施工,井然有序……”

“按图施工?”景逸打断他,目光如电,扫过众人,“本王奉旨勘验,图是死的,工是活的。孙侍郎,带路吧,主墓室穹顶。”

孙邈笑容一僵,随即恢复如常:“王爷明鉴!主墓室乃地宫核心,工程最是紧要,如今正在浇筑最后几层夯土,内部支撑林立,粉尘弥漫,恐污了王爷金躯,更非女子……”

“孙侍郎,”景逸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千钧之力,“本王要看的,就是那支撑林立的核心!至于女子……”他微微侧身,目光落在韩汐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韩副使是陛下亲点的钦差勘验匠师,她的眼睛,就是本王的尺!今日这地宫,本王与她,一同下!”

“一同下”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耳畔!工部官员们脸色骤变,王贲更是面如土色,眼神惊恐地看向孙邈。

孙邈额角青筋微跳,强笑道:“王爷!地宫深处,阴气森森,更有未散之瘴气,韩姑娘金枝玉叶之体……”

“金枝玉叶?”景逸嗤笑一声,目光扫过韩汐沾了风尘却挺得笔直的脊背和她怀中紧抱的木匣,“韩副使连本王的‘歪脖子树’都敢兜,区区地宫阴气,何惧之有?”他语带戏谑,却字字如刀,堵死了所有借口,“孙侍郎,带路。还是说……这地宫深处,有本王看不得的东西?”

强大的威压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空气仿佛凝固了。孙邈脸色铁青,在景逸那毫无转圜余地的目光下,最终只能咬牙躬身:“下官……遵命!王爷,韩……韩副使,请!”

幽深的地宫入口,如同通往九幽的隧道。寒气夹杂着泥土和石灰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巨大的甬道两侧,是尚未封砌的、裸露着原始岩石的粗糙壁面。每隔一段距离,便有粗大的木柱支撑着顶壁,昏黄的灯笼在阴风中摇曳,将人影拉得扭曲晃动。

景逸走在最前,玄色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韩汐紧随其后,怀中紧抱着紫檀木匣,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工部官员们投来的、如同毒蛇般阴冷窥伺的目光,尤其是那个王贲,眼神几乎要将她后背刺穿。

越往里走,空间越开阔,但光线也越发昏暗。巨大的主墓室已初具雏形,如同一个倒扣的巨碗。穹顶的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下方是密密麻麻、如同森林般支撑着的巨大木架!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粉尘和木材潮湿的气息。工匠们在高高的木架上劳作,看到王爷亲临,纷纷停下动作,惶恐地垂首肃立。

“王爷,韩副使,请看,这便是主墓室穹顶。”孙邈指着上方,声音在空旷的墓室中带着回音,“一切皆按图施工,绝无半分差池!如今正在浇筑最后一层防护夯土,待其干透,便可撤去支撑……”

韩汐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抬头,目光如鹰隼般投向那昏暗穹顶的核心区域!按照她的推演,那致命的“死结”节点,就在那里!

“取灯!靠近!”韩汐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抱着木匣就要往支撑木架的方向走。

“韩副使且慢!”王贲突然一步抢出,挡在韩汐面前,蜡黄的脸上挤出僵硬的笑容,“上面危险!木架湿滑,粉尘迷眼,还是由下官带人上去核验,再将尺寸报予副使……”

“让开!”韩汐厉声喝道,眼中是破釜沉舟的锐利,“本官奉旨勘验,自有分寸!尺寸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岂能假手他人?!”她抱着木匣,侧身就要绕过王贲。

“韩副使!”王贲情急之下,竟伸手欲拦,动作带着明显的粗暴!

就在他手指即将碰到韩汐手臂的刹那——

“放肆!”

一声冰冷彻骨、如同九幽寒冰炸裂的怒喝骤然响起!景逸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韩汐身侧!他出手如电,玄色的衣袖带起一股凌厉的风声!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脆响,伴随着王贲凄厉的惨嚎,瞬间划破了死寂的墓室!

只见景逸单手如铁钳般死死扣住王贲伸出的手腕,力道之大,竟将他的腕骨硬生生捏碎!王贲整个人如同烂泥般瘫软下去,疼得浑身抽搐,涕泪横流!

景逸看都未看脚下的蝼蚁,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缓缓扫过脸色煞白、噤若寒蝉的孙邈和一众工部官员,最后落在韩汐因惊骇而微张的唇和那双盛满了震惊与……一丝隐秘悸动的眼眸上。他松开手,任由王贲像破麻袋般滚倒在地,声音低沉,带着凛冽的杀意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响彻整个巨大的墓室:

“本王的人,”

“也是你能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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