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贲凄厉的惨嚎在地宫巨大的穹顶下回荡,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狠狠撕扯着死寂的空气。腕骨碎裂的剧痛让他蜷缩在地,涕泪横流,蜡黄的脸扭曲变形。那声“本王的人”如同九天惊雷,裹挟着刺骨的杀意,不仅劈在王贲身上,更狠狠砸在孙邈和所有工部官员的心头!众人面无人色,冷汗涔涔而下,连呼吸都停滞了。
景逸玄色的身影伫立如山,周身散发的凛冽寒意比地宫深处的阴气更刺骨。他看也未看脚下的蝼蚁,冰冷的目光如同刮骨钢刀,缓缓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最终落在韩汐脸上。
韩汐抱着紫檀木匣,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看着景逸,看着他玄色衣袖上沾染的、王贲手腕溅出的几点暗红,看着他眼底尚未褪尽的、为她而起的滔天怒焰,心口像是被一只滚烫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几乎无法呼吸。震惊、后怕、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隐秘的悸动,如同藤蔓般疯狂缠绕上来。
“韩副使,”景逸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该量了。”
三个字,如同冷水泼面,瞬间将韩汐从翻腾的情绪中拉回。她猛地一凛,深吸一口气,压下狂乱的心跳,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是!正事要紧!她用力点头:“是!”
再无人敢阻拦。景逸亲自点了几名王府亲卫,手持数盏特制的、光线极强的牛角风灯,紧紧护卫在韩汐身侧。她抱着木匣,在亲卫的簇拥下,毅然踏上通往穹顶核心支撑木架的陡峭阶梯。
木架湿滑,粉尘弥漫。高处寒风凛冽,吹得衣袂猎猎作响。韩汐却浑然不觉,她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攀附在巨大的木架之间。风灯炽白的光束刺破昏暗,精准地打在她图纸上标注的关键节点区域。她一手紧紧抓住湿冷的木梁,一手从怀中掏出特制的炭笔和皮尺,目光如炬,一寸寸地测量、记录、比对。
“此处斜撑角度,与图纸标注相差一分七厘!”
“下方主梁承重榫卯接口,有细微裂痕!疑似受力不均!”
“关键节点斗拱搭接处,内部填充物松散!未达到夯土要求!”
她清亮而冷静的声音,穿透风声和下方隐约传来的王贲压抑的呻吟,清晰地报出一个个令人心惊的数据和发现!每报出一项,下方肃立的孙邈等人脸色就惨白一分,如同被当众剥去了所有伪装。
景逸负手立于下方,仰头望着高处那个在风灯光束中、如同壁虎般攀附在巨大木构间、全神贯注于手中皮尺和炭笔的纤细身影。寒风卷起她束发的丝带和素色的衣袂,勾勒出单薄却异常坚韧的轮廓。她的专注,她的精准,她在这生死之地展现出的惊人胆魄和智慧,如同最璀璨的星辰,灼灼地烙印在他深潭般的眼底。
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容,悄然掠过他冷硬的眉宇。他下意识地抬手,按向胸口——方才震怒之下出手,似乎牵动了旧伤,此刻隐隐作痛。但那痛楚,竟被高处那抹专注的光芒奇异地抚平了些许。
终于,韩汐完成了所有关键节点的勘验。她小心翼翼地将记录着密密麻麻数据和问题的皮纸卷好,连同炭笔一起收回怀中,抱着紫檀木匣,在亲卫的护卫下,一步步走下高耸湿滑的木架。脚步沉稳,带着勘破迷障后的笃定。
她走到景逸面前,双手将那张沾了些许木屑和粉尘的皮纸奉上,声音清朗,带着尘埃落定后的平静:“王爷,民女勘验完毕。主墓室穹顶核心节点,存在三处致命隐患,与图纸设计缺陷及施工疏漏完全吻合!隐患清单及初步加固建议,尽录于此!”
景逸接过那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皮纸。目光扫过上面清晰而冰冷的数据和结论,又缓缓抬起,落在韩汐被寒风刮得微红、鼻尖沾着一点灰尘、却亮得惊人的脸上。他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是赞赏,是如释重负,还有一种更深沉的东西。
“做得好。”他声音低沉,只有三个字,却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轰隆——!”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令人心悸的断裂声,毫无预兆地从众人头顶的穹顶深处传来!紧接着是木架剧烈摇晃的嘎吱声和土石簌簌落下的声响!
“不好!要塌了!” “快跑!” 下方的工匠和官员们瞬间炸开了锅,惊恐的呼喊声响成一片!
韩汐只觉得脚下猛地一震!头顶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仿佛整个山体都在呻吟的巨响!一块巨大的、裹挟着泥土和碎石的石块,正从穹顶支撑木架的缝隙间,朝着她所站的位置,当头砸落!速度快如闪电!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她瞳孔骤缩,身体僵硬,连惊呼都卡在了喉咙里!
电光火石间!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扑至!景逸的动作快得超越了人类的极限!他一把将韩汐狠狠推向旁边一名魁梧的亲卫怀中,同时自己猛地旋身,抬臂格挡!
“砰——!”
沉重的闷响伴随着骨骼碎裂的细微脆响!
那巨大的石块狠狠砸在景逸格挡的左臂上!恐怖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猛地一晃!玄色的衣袖瞬间被撕裂,鲜血如同泉涌般飙射而出!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额头青筋暴起,却硬生生用身体挡住了那致命的落石,护住了韩汐!
“王爷!”韩汐被亲卫死死护在怀里,眼睁睁看着那鲜红的血染透玄色的衣袖,看着景逸因剧痛而微微佝偻却依旧如山岳般挡在她身前的背影,心胆俱裂!巨大的恐惧和撕心裂肺的痛楚瞬间淹没了她!
“护驾!保护王爷!”亲卫们瞬间反应过来,怒吼着扑上,用盾牌和身体死死抵住上方还在簌簌掉落的土石,将景逸和韩汐团团护在中央。
混乱中,韩汐挣脱亲卫的搀扶,扑到景逸身边。他左臂软软垂下,鲜血顺着指尖不断滴落,染红了冰冷的地面。他紧咬着牙关,额上冷汗涔涔,脸色惨白如纸,却依旧强撑着没有倒下。
“王爷!你的手!”韩汐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撕下自己内衫的衣角,想要为他包扎止血,手却抖得不成样子。
景逸抬起未受伤的右手,一把按住她慌乱的手。他掌心滚烫,带着薄茧的粗糙感,还有粘稠的、温热的血。他低头,看着韩汐泪眼婆娑、满是惊惶与心痛的脸,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中,翻涌着剧烈的痛楚,却又奇异地沉淀着一丝近乎温柔的安抚。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因剧痛只发出低哑的喘息。
“别……怕。”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狠狠砸进韩汐慌乱的心底。
皇陵行营,灯火通明,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随行的御医满头大汗,小心翼翼地为景逸处理着左臂的伤口。臂骨断裂,筋肉撕裂,伤势极重。每一次清洗、上药、包扎,都伴随着景逸压抑的闷哼和额角滚落的冷汗。韩汐被亲卫拦在营帐外,只能透过帘幕的缝隙,焦灼地看着里面晃动的身影,听着那令人心碎的压抑痛哼。每一次闷哼,都像刀子剜在她心上。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那刺目的血色,他挡在她身前时决绝的背影,还有他最后那句微弱的“别怕”……如同烙印,灼烧着她的灵魂。
不知过了多久,御医终于擦着汗走出营帐,对韩汐低声道:“王爷失血过多,又强忍剧痛,现已昏睡。万幸……万幸未伤及根本,只是这手臂……怕是要将养数月了。”
韩汐悬着的心稍稍落下,却又因那句“将养数月”而揪得更紧。她谢过御医,脚步虚浮地走进营帐。
帐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景逸躺在简陋的行军榻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雪,连薄唇都失去了血色。玄色的外袍已被褪下,露出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左臂,厚厚的白布上还隐隐透出血迹。他呼吸微弱,眉头即使在昏睡中也紧紧蹙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韩汐轻轻走到榻边,蹲下身。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看着他因疼痛而紧蹙的眉峰,看着他为了护她而断裂的手臂……一股汹涌的酸涩和心疼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堤防。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无声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拂开他额前被冷汗浸湿的一缕碎发。指尖触到他微凉的皮肤,感受到他微弱却真实的呼吸,心口的剧痛才稍稍缓解。
就在这时,营帐外传来侍卫的通禀声:“王爷,苏砚苏大人求见,说是奉旨送来御赐伤药,并……探望韩副使。”
韩汐一惊,连忙擦干眼泪,站起身。奉旨送药?探望她?
帘幕掀开,苏砚一身风尘仆仆的月白锦袍,快步走了进来。他手中捧着一个明黄色的锦盒,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焦急和关切。当看到榻上昏睡的景逸时,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目光便急切地投向韩汐。
“韩姑娘!你没事吧?”他快步上前,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听闻地宫险情,我……” 他的目光落在韩汐微红的眼眶和脸上未干的泪痕上,瞬间顿住,眼中涌起浓浓的心疼。
“我没事。”韩汐声音沙哑,微微侧身,避开他过于灼热的视线,“多谢苏大人挂怀。”
苏砚将手中的御赐锦盒递给一旁的侍卫,目光却依旧紧紧锁在韩汐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深情和担忧:“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可知我听到消息时……” 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用素帕仔细包裹的小包,递向韩汐,声音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这是城西老字号‘瑞芝堂’秘制的压惊安神丸,最是灵验。你受了惊吓,快服一颗……”
他指尖即将触碰到韩汐的手。
“咳……咳咳……” 一声压抑着剧痛的、低哑的咳嗽声,突兀地从行军榻上传来!
韩汐和苏砚同时骇然转头!
只见景逸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寒冰,直直地、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锐利和冰冷刺骨的戾气,死死钉在苏砚伸向韩汐的手上!
他脸色依旧惨白,气息微弱,但周身散发出的、那种被侵犯了绝对领域的暴戾气息,却让整个营帐的温度骤降至冰点!
苏砚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如同被毒蛇盯住,脸色瞬间煞白。
景逸的目光缓缓移开,落在韩汐脸上。看着她因自己醒来而瞬间亮起的、带着惊喜和未散泪意的眼眸,他紧蹙的眉峰似乎舒展了一丝。他动了动干裂的、毫无血色的唇,声音沙哑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执拗的力度,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
“水……”
“本王……要喝水。”
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锁着韩汐,仿佛这营帐之中,只有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