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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7--杏核掌心渡惊澜

青杏掷东风

韩夫人病危的消息如同惊雷劈开帐内凝滞的空气。

景逸紧扣韩汐的手腕力道未松,眼底炽热未褪,却被这骤然而至的噩耗硬生生撕开一道冰冷的裂口。

韩汐脑中嗡鸣,方才那句“本王的命也是你的”带来的巨大冲击尚未平息,又被这更沉重、更急迫的痛楚狠狠碾过。

“母亲……”她唇瓣颤抖,失声低唤,脸色瞬间褪尽血色,比景逸此刻还要苍白几分。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她猛地一挣,想要从景逸掌中脱出,奔向那个给予她穿越后最温暖庇护的所在。

“备车!”景逸的声音比她更快,沙哑却斩钉截铁,压住了帐外长史惶急的喘息。

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借着韩汐这一挣的力道,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竟强撑着要站起!

“王爷不可!”韩汐惊呼,反手扶住他右臂,触手一片滚烫,他高大的身躯因剧痛和失血而微微摇晃,冷汗瞬间浸透鬓角。

“本王送你回去。”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力度,那双深潭般的眼眸牢牢锁着她惊惶失措的脸,“扶我!”

韩汐看着他惨白脸上近乎执拗的坚持,看着他紧握自己手腕、因用力而指节泛白的右手,一股酸涩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她用力咬住下唇,将几乎夺眶而出的泪逼回去,不再多言,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帐帘掀开,外面天色已露微熹。侍卫早已备好一辆铺着厚厚软垫的宽大马车。景逸在韩汐和侍卫的搀扶下,几乎是半拖半抱地被送上车厢。他倚靠在最厚的锦垫上,断臂处的剧痛让他闭目喘息,脸色灰败,冷汗如浆。

韩汐紧挨着他坐下,想抽回自己的手去查看他的伤处,指尖刚一动,那只滚烫的大手便再次收紧,力道大得惊人,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别动……”他闭着眼,声音低弱,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依赖,“就这样……让本王……缓一缓。”

韩汐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又酸又痛。她不再挣扎,任由他紧握着,另一只手掏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他额上不断沁出的冷汗。指尖无意间擦过他紧蹙的眉心,那深刻的纹路让她指尖微颤。

马车在寂静的晨光中疾驰,颠簸每一次都让景逸的眉头骤然拧紧,呼吸粗重几分。韩汐的心也跟着一次次揪紧,目光不时担忧地扫过他渗出血迹的绷带。

“疼得厉害吗?”她忍不住低声问,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景逸缓缓睁开眼,眼底血丝密布,虚弱却依旧锐利。他侧头看她,唇边竟艰难地扯出一丝极淡的弧度:“比……听你说‘歪脖子树’时……好点。”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记着这个!韩汐又急又气,眼圈更红了,忍不住嗔道:“王爷!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

“呵……”他短促地笑了一声,气息不稳,却带着一丝奇异的安抚意味,“别怕……本王说过……根还在,倒不了。你母亲……也定会吉人天相。”

那低哑的声音,带着他特有的沉稳力量,奇异地抚平了韩汐心中翻腾的恐慌。她看着他强忍痛楚却依旧试图安慰自己的模样,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混着酸涩,悄然涌上心间。她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那只被他紧握的手,反手也轻轻回握了一下。

这极其细微的回应,却让景逸深沉的眼底掠过一丝微弱的光芒,他再次闭上眼,紧握她的手,却似乎比方才放松了一点点。

马车终于抵达韩府。府门洞开,管家仆妇早已哭成一片,惶惶然如天塌地陷。

“母亲!”韩汐再也按捺不住,松开景逸的手就要跳下车。手腕却再次一紧,被景逸牢牢拉住。

“扶我下去。”他沉声道,语气不容置疑。

“王爷!您的伤……”韩汐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无妨。”景逸打断她,目光扫过车外乱成一团的韩府下人,“本王在此,镇得住。”

韩汐瞬间明白他的用意。他是在用自己的身份,为她,也为此刻病危的母亲撑起一片天,震慑那些可能因慌乱而怠慢的下人。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夹杂着沉甸甸的感激,瞬间淹没了她。她不再犹豫,用尽力气搀扶着他沉重的身体,在侍卫的帮助下,一步一步,艰难地挪下车。

景逸高大的身影甫一出现在韩府门前,那身染血的亲王常服,苍白如纸却依旧威严凛冽的面容,以及周身散发的无形威压,瞬间让嘈杂哭喊的门口安静了下来。仆妇们噤若寒蝉,纷纷跪倒。

“人在何处?御医何在?”景逸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压抑的空气,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肃。

“在……在内院正房!御医……御医正在施救!”管家匍匐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景逸不再多言,示意韩汐扶他进去。他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断臂处的剧痛让他额角的冷汗从未停止,高大的身躯大半重量都压在韩汐单薄的肩上。韩汐咬紧牙关,撑着他,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

穿过回廊,刚到正房外间,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和一种令人心头发沉的死气便扑面而来。里间隐约传来压抑的啜泣声和御医低沉的交谈。

“夫人脉象沉微欲绝,痰涌息鼾,瞳神已散……此乃风痰壅塞心窍,油尽灯枯之兆……恐……恐难回天……”一个苍老颤抖的声音传来,字字如冰锥,狠狠扎进韩汐的心口!

“母亲——!”她再也支撑不住,悲呼一声,猛地松开景逸,踉跄着扑向内室!

景逸失去支撑,身体剧烈一晃,旁边的侍卫眼疾手快扶住,才未栽倒。他稳住身形,甚至来不及喘匀气息,深邃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扑进内室的纤细背影,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对侍卫沉声下令:“进去!护好她!传本王令,宫内所有擅治风疾的御医,即刻前来!延误者,斩!”

侍卫领命,如影子般无声闪入内室。

景逸并未立刻进去,他靠在外间冰冷的廊柱上,断臂处的剧痛撕扯着神经,失血带来的眩晕阵阵袭来。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磐石般的冷硬。他不能倒,至少,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不能。

内室。

韩夫人穆笙静静地躺在宽大的拔步床上,双目紧闭,面色是一种令人心悸的青灰色,口角歪斜,涎水不受控制地沿着嘴角淌下,浸湿了锦被一角。呼吸微弱而急促,带着沉闷的痰鸣音,仿佛破旧的风箱在艰难拉扯。床边围着几个束手无策、满面愁容的老御医和哭肿了眼的贴身嬷嬷。

“母亲!母亲您醒醒!看看汐儿!”韩汐扑到床边,紧紧握住穆笙一只冰凉的手,触手的温度让她心胆俱裂。

“小姐……夫人她……”嬷嬷泣不成声。

韩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穿越前虽不是医生,但作为经常跑工地的建筑师,基本的急救知识是刻在骨子里的。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快速探向穆笙的颈动脉——搏动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又俯身贴耳倾听她的呼吸——气息短促,痰鸣音极重!再看瞳孔——果然已有散大的迹象!

风痰壅塞心窍?油尽灯枯?

电光火石间,韩汐脑中闪过一个词:急性脑卒中!极可能是出血性卒中!颅内高压!痰堵气道!放在现代,这是争分夺秒要进ICU的急症!在这里,就是被宣判了死刑!

不!她不能接受!这个给予她缺失母爱、温柔包容她一切“离经叛道”想法的女人,不能就这样离开!

“闪开!”韩汐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声音因极度的紧张和决心而尖利,“都闪开!把窗户打开通风!取银针!烈酒!快!”

她这一声厉喝,带着前所未有的气势,竟将哭泣的嬷嬷和几个老御医都震住了。

“韩姑娘!你……”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御医惊愕地看着她,刚想呵斥她胡闹。

“按她说的做!”一个冰冷威严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景逸不知何时已强撑着走进内室,脸色白得骇人,高大的身影倚着门框,仿佛随时会倒下,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却锐利如刀,扫过众人,“本王说了,延误者,斩!”

那森然的杀气让所有人浑身一凛!

“是!是!”下人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开窗、取东西。

韩汐来不及看景逸,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穆笙身上。她迅速解开穆笙领口的盘扣,让颈部气道尽量畅通。烈酒和银针很快送到。

“扶起夫人!侧身!头偏向一侧!”韩汐命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两个嬷嬷连忙照做。

韩汐用烈酒飞快擦拭双手和银针,目光紧紧锁定穆笙歪斜的口角和不断涌出涎水的口腔。她深吸一口气,摒除所有杂念,回忆着曾经在急救手册上看过的海姆立克法和清理气道的要点。

她将穆笙的身体调整成更利于排痰的姿势,一手用力而有节奏地拍击她的后背,另一只手探入穆笙口中,用裹着干净软布的食指,不顾那令人作呕的粘腻,小心翼翼地、快速地清理着口腔和咽喉深部淤积的浓痰!

“呃……”穆笙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咕噜声,似乎有松动。

“快!再拍!”韩汐额上汗珠滚落,对着旁边的嬷嬷急喊。

嬷嬷含着泪,用力拍打。

“噗——”一大口带着血丝的浓稠黄痰,终于从穆笙口中呛咳了出来!

几乎就在同时,韩汐手中的银针快如闪电,精准地刺入穆笙的人中、内关、十宣等几个醒神开窍的要穴!她下针极稳,捻转提插的手法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快而不乱。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哭泣都忘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几针下去,穆笙急促而沉闷的呼吸声,似乎……似乎真的微弱地顺畅了一丝!虽然依旧紧闭双眼,但脸上那骇人的青灰色,似乎也褪去了一点点?

韩汐丝毫不敢松懈,她迅速拔针,再次探向颈动脉——搏动似乎有力了一点点!她附耳倾听呼吸——痰鸣音虽然还在,但那种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的窒息感减轻了!

成了!初步的气道清理和刺激急救,暂时稳住了最凶险的一刻!

巨大的狂喜和后怕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韩汐,她浑身脱力般晃了一下,差点栽倒。一直紧盯着她的景逸,几乎是同时迈前一步,用未受伤的右臂,稳稳地、有力地托住了她的腰。

滚烫的温度透过衣衫传来,带着他独有的沉水香气息和浓重的药味,瞬间包裹了她。韩汐下意识地靠在他坚实的臂弯里,急促地喘息着,仰头望向他。

景逸也正低头看她,那张苍白如雪的脸上,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未褪的担忧,有看到她成功那一刻的如释重负,更有一种近乎灼热的、毫不掩饰的激赏与……某种更深沉的东西。

“做得好。”他低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沙哑,只有她能听清。

韩汐的心跳骤然失序,方才生死时速的紧张仿佛在这一刻才真正反馈到身体,让她双腿发软,只能更紧地依靠着他手臂的力量。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感受到他托在自己腰间那只大手的灼热和稳定。四目相对,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模糊褪去,只剩下彼此眼中映出的倒影和那无声流淌的、惊心动魄后的悸动与……某种悄然滋生的、难以言喻的亲近。

“母亲……”韩汐找回一点力气,想去看穆笙。

“别急。”景逸的手臂微微用力,并未立刻松开她,低沉的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缓口气。御医会接手。”他看向那几个早已惊呆的老御医,眼神瞬间恢复冷肃,“还愣着做什么?后续如何用药调护,若再有差池,提头来见!”

老御医们如梦初醒,慌忙围到床边,再次诊脉查看,脸上已不复之前的绝望,取而代之的是惊疑和难以置信。

韩汐靠在景逸臂弯里,看着床上母亲虽然依旧昏迷但气息总算不再濒危的模样,又感受到腰间那坚定支撑的力量,紧绷到极致的心弦终于微微松弛。劫后余生的巨大疲惫感汹涌袭来,混杂着对景逸无以言表的感激和一种陌生的、让她心慌意乱的依靠感。

他滚烫的体温透过衣衫熨帖着她微凉的身体,像一座沉默而可靠的山。在这最混乱、最绝望的时刻,是他强撑着重伤之躯为她镇场,是他毫不犹豫地将信任和权柄交托于她这惊世骇俗的“胡闹”,是他此刻稳稳地托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和心神。

“谢……谢谢王爷。”她低声道,声音带着劫后的虚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景逸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托在她腰间的手,似乎又紧了一分。他低头看着她散乱的鬓发、苍白脸颊上沾染的点点污迹(方才清理痰涎时蹭上的)、以及那双因专注救人而显得格外明亮此刻却盛满疲惫和后怕的眼眸,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本王的手,”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她能听见,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和某种刚刚历经生死才沉淀下来的重量,重复着营帐里那句惊心动魄的承诺,“是废是立,由你。”

他顿了顿,深邃的目光如同幽深的漩涡,紧紧攫住她的视线,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继续:

“本王的命……”

“既给了你,”他的声音更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和托付,“断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韩汐的呼吸骤然停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剧烈的跳动几乎要撞出胸膛!比在营帐中听到那句告白时,更添了百倍的沉重与滚烫!

这一次,不再是情急之下的炽热宣告,而是在她刚刚从死亡线上抢回他母亲之后,在他同样以重伤之躯为她撑起一片天之后,在两人共同经历这惊心动魄的生死一瞬之后……他再次,以更清晰、更不容回避的方式,将他的全部,押在了她的身上。

她怔怔地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望着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仿佛要将她彻底吞噬的幽暗与决绝,大脑一片空白。腰间那只手臂的温度,此刻烫得惊人。

就在这时,床上昏迷的穆笙,喉咙里忽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极其含糊的呻吟,眼皮似乎极其艰难地颤动了一下!

“母亲!”韩汐瞬间回神,所有的旖旎心绪被巨大的惊喜冲散,她猛地从景逸臂弯中挣脱,扑向床边。

景逸看着自己骤然空落的手臂,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她腰肢纤细柔软的触感和温度。他缓缓收拢五指,深邃的目光追随着那个扑在床边的焦急身影,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渐渐沉淀,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他依旧倚着门框,断臂处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再次凶猛地反扑上来。他闭上眼,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又被他强行咽下。

很好。他无声地对自己说。

他的歪脖子树根深蒂固。

他的命,也已稳稳地系在了那枚小小的杏核掌心。

剩下的,不过是静待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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