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夫人穆笙那一声微弱呻吟,如同天籁,瞬间点燃了满屋死寂。韩汐扑在床边,颤抖着握住母亲冰凉的手,连声呼唤,泪珠断了线似的滚落。老御医们慌忙围上去诊脉施针,脸上终于不再是绝望的死灰,虽凝重,却有了几分活气。
“脉象虽弱,然滑涩之象稍缓……痰涌亦减!韩姑娘,真乃神技!”须发皆白的老御医看向韩汐,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叹。
韩汐一颗心这才稍稍落回实处,巨大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几乎站立不稳。她下意识地想要寻找依靠,刚微微侧身,一只滚烫的手已稳稳托住了她的后腰。
是景逸。
他不知何时已无声地挪到了她身后一步之遥,脸色白得吓人,额角冷汗涔涔,高大的身躯倚着拔步床的雕花立柱,仿佛那冰冷的木头是他此刻唯一的支撑。那只未受伤的右臂却异常有力,稳稳地撑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靠一会儿。”他声音低哑得厉害,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安稳力量。那滚烫的掌心隔着薄薄的夏衫,熨帖着她微凉的后腰,奇异地驱散了她心头的寒意。
韩汐没有逞强,身体诚实地微微向后,倚住了他手臂传来的那份坚实的暖意。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腔因忍痛而压抑的起伏,这份无声的支撑,比千言万语更让她心头发酸发胀。
“王爷……”她低唤,带着浓浓的鼻音和感激。
“嗯。”他只低低应了一声,目光沉沉落在床上依旧昏迷但气息渐稳的穆笙身上,下颌线绷得极紧,显然也在强撑。
韩诏闻讯匆匆从衙门赶回,官袍都未来得及换下。看到爱妻虽未醒但总算暂时脱险,这位素来沉稳的朝廷重臣也红了眼眶。他目光扫过床边形容憔悴却眼神清亮的女儿,又落在她身后那个强撑着病体、脸色惨白却依旧如山岳般屹立的年轻亲王身上,心中百感交集。
“王爷重伤在身,还劳您亲临寒舍,下官……”韩诏上前深深一揖,语气诚挚。
“韩大人不必多礼。”景逸打断他,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惯有的威仪,“夫人吉人天相,后续调养,本王已吩咐御医院全力照看。”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韩汐,“令媛……很好。”
这简简单单两个字,落在韩诏耳中,分量却重逾千斤。他看着女儿与王爷之间那虽未言明却流淌着无声默契的氛围,看着王爷那只始终稳稳托在女儿腰后的手,心中隐约明白了什么,又是欣慰又是忧虑。
景逸并未久留。确认穆笙暂时无虞,御医接手后,他强撑的那口气似乎也到了极限。他示意韩汐不必相送,在侍卫的搀扶下,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外走去。每一步都牵动着断臂处的剧痛,高大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异常沉重而倔强。
韩汐看着他艰难离去的背影,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着。那背影,莫名地和她画纸上那棵孤傲的“歪脖子树”重叠起来,伤痕累累,却依旧挺拔。
接下来的几日,韩府上下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担忧中。穆笙虽脱离了最危险的关头,却一直昏昏沉沉,时醒时睡,口齿不清。韩汐衣不解带地在床前侍奉汤药,喂粥擦身,事必躬亲。她将现代护理知识融入其中,定时为母亲翻身拍背,按摩四肢,看得府中老嬷嬷啧啧称奇。
偶尔得闲,她枯坐窗边,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王府的方向。那个人的伤势如何了?断骨接续,该是何等锥心刺骨的痛?他……也在强忍着吗?
这念头刚起,王府的马车竟又一次停在了韩府门前。来的不是景逸本人,而是他身边那位总是笑眯眯、此刻却一脸愁容的王府长史。
“韩姑娘,王爷遣老奴来送些药材。”长史恭敬地呈上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里面躺着几支品相极佳的百年老参,还有几味极为珍稀的活血化瘀药材。
“王爷……伤势如何?”韩汐忍不住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紫檀木盒边缘。
长史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王爷他……唉,断骨之痛非常人所能忍,夜里时常疼醒。御医说需静养,可王爷他……”他欲言又止,飞快地瞥了韩汐一眼,“……惦记着这边,总问起韩夫人的病情。”
韩汐的心猛地一沉。那个强撑着为她镇场、为她母亲送来续命之药的男人,自己却在忍受着无边的痛楚。一股冲动涌上心头,她脱口而出:“烦请转告王爷,我母亲已渐安稳,请他务必保重自身,安心养伤!”
长史脸上愁容稍霁,连连点头:“是,是,老奴一定带到!王爷若知道夫人好转,定会宽心不少!”
送走长史,韩汐看着那盒价值千金的药材,心绪久久难平。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白花笺。千言万语堵在心头,却不知从何落笔。最终,她只提笔蘸墨,在花笺角落,极其认真地画下了一棵小小的、枝干遒劲的歪脖子树。想了想,又在那树干上,小心翼翼地点了一个小小的、圆润的杏核形状。
没有署名,没有落款。她将花笺小心折好,唤来贴身丫鬟:“送去王府,交给长史,就说……是给王爷安神的。”
当这张只画着一棵歪脖子树和一枚杏核的素笺,辗转送到景逸手中时,他正靠坐在软榻上,断臂被固定着,脸色依旧苍白,眉心因疼痛而紧蹙。
展开花笺,看着那熟悉的笔触勾勒出的“歪脖子树”,看着树干上那枚小小的杏核,景逸紧蹙的眉峰,竟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舒展开来。深邃眼底翻涌的痛楚和疲惫,如同被一只温柔的手拂过,沉淀下去,漾开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暖意。
他用未受伤的指尖,极其轻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那枚小小的杏核,仿佛能感受到落笔之人的温度与牵挂。
窗外,夏蝉聒噪。室内,只余下他低低的一声轻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满足的喟叹。
“知道了。”
“根还在……枝繁叶茂,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