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剧院的晨光刚漫过戏台的绒布幕布时，沈砚之正在调试竹板的音。两块老竹做的竹板在他指尖轻叩，声清脆却不刺耳，混着远处传来的晨鸟叫，像把竹林的晨景搬进了剧院。
林清晏蹲在他脚边，手里拿着块细砂纸，正轻轻打磨竹板边缘的毛刺。竹板是他前几天从老竹匠手里淘来的，竹纹深且密，磨过之后泛着温润的光。“王师傅说老竹板要磨出包浆，音才会更沉。”他抬头时，发梢沾着的竹屑落在沈砚之的裤脚，像撒了点碎雪。
沈砚之伸手接过竹板，指尖碰着他的手背。少年的手带着砂纸的糙意，却比竹板还暖。他想起前世顾衍曾把他的竹板摔在地上，说“敲敲打打的破玩意儿，吵得人烦”，那时的晨光也像现在这样亮，却照不进心里的暗。
道具间的门虚掩着，白伶正对着镜子练习甩水袖。水袖是新做的绒布面，甩起来时带着轻软的风，扫过镜面上的银霜，像云雀掠过湖面。江逾白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块竹板，正帮她打节奏。“这里的水袖要甩得慢些，跟着竹板的节奏走。”他的指尖轻叩竹板，声落在她的水袖扬起的瞬间，像踩准了时光的点。
“你打节奏的手艺，倒比戏班的鼓师还好。”白伶对着镜子笑，水袖在她身前画了个圈，“就是上次答应给我编的竹板挂绳，还在你针线筐里吧？”江逾白慌忙从布包里掏出条挂绳，绳上编着云雀纹，“昨晚编到后半夜，你看这纹路顺不顺？”他把挂绳递过去，指尖碰着她的手，像两瓣相触的花瓣。
苏晚意抱着剧本走进来，发间别着支竹枝。温叙言从她身后跟进来，手里举着份日程表：“非遗展演的彩排定在明天，传承人说要带些老戏服来，让我们参考着调整妆造。”她把日程表拍在桌上，银质的耳坠晃着，“还有家电视台要来拍纪录片，想从彩排拍到正式演出。”
苏晚意把竹枝从发间取下，放在瓷瓶里，指尖扫过温叙言的发梢：“总算能让更多人看见这些老手艺了。”她翻开剧本，在“妆造调整”几个字旁画了朵小竹，“就像种竹，要慢慢养，才能长得直。”
沈知意蹲在戏台边，看陆景然拍竹板。相机的镜头对着沈砚之的手，竹板在他指尖轻叩，声似能从照片里飘出来。“哥，这张照片能当纪录片的宣传图吧？”她晃了晃手里的胶卷盒，“编辑说想借去做非遗专题，给的稿费够买十四串糖葫芦，还能加九倍芝麻。”
陆景然的镜头转过来，她正仰头看他，孔雀蓝的发尾沾着点绒布纤维，像尾刚从绒堆里钻出来的鱼。“先问过沈老师再说。”他伸手替她摘下发间的纤维，指尖触到她的头皮，软得像棉花，“下午练‘竹板和笛’的段落，记得把收音设备按苏老师说的位置摆。”
午后的阳光透过剧院的天窗照进来，秦老先生坐在竹椅上，听沈砚之和林清晏合奏。沈砚之吹笛，林清晏打竹板，笛音的清润混着竹板的脆响，像山泉流过竹林。“这里的竹板要轻些，别盖过笛音。”他的拐杖敲着地面打拍子，“当年鸣春班的合奏，竹板和笛要像两个人说话，你一句我一句才好听。”
林知夏端着碗酸梅汤过来，往沈砚之手里递了勺。“刚从冰窖里取的，加了点桂花。”她的指尖沾着梅汤，蹭到他的手背上，像落了点红星。沈砚之仰头喝下，凉意从喉咙滑到胃里，把方才合奏的燥驱散了大半。他看着林知夏眼尾的笑，忽然想起母亲当年也是这样，总在他练合奏时端来解暑的汤，指尖的温度和现在一样暖。
戏台的灯亮起来时，温叙言拿着份新消息进来。是之前帮张总作伪证的陈老三，在看守所里寄来封信，说跟着狱里的老艺人学了竹编，想等出来后拜林清晏为师。“总算让他找着正途了。”她把信递给苏晚意，“狱警说他现在每天都在练习，竹编的云雀像模像样的。”
苏晚意接过信，指尖划过“拜师”两个字。她抬头时，正好对上温叙言的眼，两人的目光在灯下撞在一起，像两滴相触的墨，慢慢晕开。温叙言忽然伸手替她拂去肩上的竹屑，指尖在她的肩头轻轻顿了顿，像怕碰碎了什么。
入夜后，林清晏提着竹篮送沈砚之回住处。竹篮里装着新做的竹板套，用青布缝的，上面绣着只云雀，针脚密得像怕散了似的。“王师傅说布套能护竹板，还能防摔。”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了巷里的猫，“我明天再做几个，给大家的竹板都套上。”
沈砚之接过竹篮，指尖触到他的手腕。少年的手腕很细，却能稳稳地扛起竹篮，像株虽瘦却韧的竹。巷口的灯笼晃着，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青石板上，像幅没画完的墨画。远处传来白伶的笑声，混着江逾白编挂绳的轻响，苏晚意和温叙言的说话声从剧院飘过来，夹杂着翻剧本的沙沙声。
竹篮的提手还留着林清晏的温度，像暖炉贴在掌心里。沈砚之看着少年转身跑远的背影，蓝布衫的衣角在风里晃，像只展翅的云雀。他低头打开竹篮，青布的香气混着竹香漫出来，竹板套在灯下泛着淡青的光，像把整个竹林的暖都装在了里面。
有些救赎就像这竹板和音，只要有人愿意搭把手，再乱的节奏也能找回调。张总和陈老三虽犯过错，却也在慢慢走向正途。而他们要做的，不过是守着这方戏台，把该合的奏合好，该传的艺传亮，让《云雀》的故事，在非遗的传承里，长出更温柔的枝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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