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剧院的晨雾还没散时,沈砚之已在戏台边摆开了瓷碟。十二只白瓷碟是从老茶馆淘来的,碟底画着淡青云雀,他往碟里倒了些林清晏清晨采的竹露,露水在碟中晃着,映得云雀像活在了水里。
林清晏蹲在他身边,手里拿着块棉布,正轻轻擦拭碟沿的水渍。棉布是林知夏给的,软得像云朵,擦过瓷碟时连细痕都被遮了去。“王师傅说老瓷碟要养,常盛露水能让釉色更润。”他抬头时,发梢沾着的雾珠落在瓷碟里,像给云雀添了颗眼珠。
沈砚之伸手拿过瓷碟,指尖碰着他的手背。少年的手很凉,却带着棉布的暖,像刚从晨露里捞出来的玉。他想起前世顾衍曾把他的瓷碟摔在地上,说“穷酸玩意儿,盛水都嫌磕碜”,那时的晨雾也像现在这样浓,却没眼前的清。
道具间的门半开着,白伶正对着镜子试戴瓷珠耳坠。耳坠是江逾白托老瓷匠烧的,瓷珠上画着云雀,阳光照在上面,晃得人眼晕。江逾白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面铜镜,正帮她调整角度。“这耳坠要戴得低些,才显脖颈修长。”他的指尖绕过她的耳后,不小心碰到她的耳垂,她的耳尖泛红,却笑着把瓷珠拨到颊边。
“你挑瓷饰的眼光,倒比瓷铺的掌柜还好。”白伶对着镜子转了圈,瓷珠在耳间晃出细碎的光,“就是上次答应给我烧的瓷牌,还在你窑里吧?”江逾白慌忙从布包里掏出块瓷牌,牌上刻着“云雀归巢”,釉色润得像玉,“昨晚烧到后半夜,你看这釉色匀不匀?”他把瓷牌递过去,指尖碰着她的手,像两瓣相触的瓷花。
苏晚意抱着剧本走进来,发间别着支瓷簪。温叙言从她身后跟进来,手里举着份名单:“非遗展演的嘉宾里加了位老瓷艺传承人,说想看看我们用瓷碟做的道具。”她把名单拍在桌上,银质的耳坠晃着,“还说要给我们送些老瓷粉,用来修复破损的瓷道具。”
苏晚意把瓷簪从发间取下,放在瓷盘里,指尖扫过温叙言的发梢:“总算能和懂瓷的人交流了。”她翻开剧本,在“瓷碟配乐”几个字旁画了道曲线,“就像烧瓷,要慢慢等窑温降,才出好釉色。”
沈知意蹲在戏台边,看陆景然拍瓷碟。相机的镜头对着碟中的露水,云雀影在水里晃着,像活了似的。“哥,这张照片能当非遗画册的内页吧?”她晃了晃手里的胶卷盒,“编辑说想借去做瓷艺专题,给的稿费够买十五串糖葫芦,还能加十倍芝麻。”
陆景然的镜头转过来,她正仰头看他,孔雀蓝的发尾沾着点雾珠,像尾刚从水里钻出来的鱼。“先问过沈老师再说。”他伸手替她摘下发间的雾珠,指尖触到她的头皮,软得像棉花,“下午练‘瓷碟映笛’的段落,记得把灯光按苏老师说的角度打。”
午后的阳光透过剧院的天窗照进来,秦老先生坐在竹椅上,听沈砚之用瓷碟打节奏。指尖轻叩瓷碟,声清脆却不刺耳,混着笛音,像山泉滴在瓷碗里。“这里的节奏要再缓些,像露水从瓷碟边缘慢慢滑。”他的拐杖敲着地面打拍子,“当年鸣春班的老艺人,能用瓷碟奏出云雀叫的调子。”
林知夏端着碗银耳羹过来,往沈砚之手里递了勺。“刚从灶上取的,加了点莲子。”她的指尖沾着银耳,蹭到他的手背上,像落了点白星。沈砚之仰头喝下,甜意从喉咙漫到心里,把方才奏乐的燥驱散了大半。他看着林知夏眼尾的笑,忽然想起母亲当年也是这样,总在他练瓷碟时端来甜汤,指尖的温度和现在一样暖。
戏台的灯亮起来时,温叙言拿着份新消息进来。是张总在监狱里寄来的信,说托人买了些瓷艺书,想跟着老艺人学瓷绘,以后出来能有门手艺。“总算让他找着正经事做了。”她把信递给苏晚意,“狱警说他现在每天都在画瓷,画的云雀像模像样的。”
苏晚意接过信,指尖划过“学瓷绘”三个字。她抬头时,正好对上温叙言的眼,两人的目光在灯下撞在一起,像两滴相触的瓷釉,慢慢融开。温叙言忽然伸手替她拂去肩上的瓷粉,指尖在她的肩头轻轻顿了顿,像怕碰碎了什么。
入夜后,林清晏提着竹篮送沈砚之回住处。竹篮里装着新烧的小瓷瓶,瓶身上画着云雀,釉色润得像晨露。“王师傅说这瓷瓶能装竹露,还能养笛膜。”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了巷里的猫,“我明天再烧几个,给大家装竹露用。”
沈砚之接过竹篮,指尖触到他的手腕。少年的手腕很细,却能稳稳地扛起竹篮,像株虽瘦却韧的竹。巷口的灯笼晃着,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青石板上,像幅没画完的瓷画。远处传来白伶的笑声,混着江逾白磨瓷粉的轻响,苏晚意和温叙言的说话声从剧院飘过来,夹杂着翻剧本的沙沙声。
竹篮的提手还留着林清晏的温度,像暖炉贴在掌心里。沈砚之看着少年转身跑远的背影,蓝布衫的衣角在风里晃,像只展翅的云雀。他低头看着瓷瓶上的云雀,釉色里还留着窑火的余温,像把整个晨露里的暖都装在了里面。
有些改变就像这瓷碟盛露,只要愿意接住时光的馈赠,再粗糙的坯也能烧出好釉色。张总虽曾走偏,却也在慢慢找回生活的正途。而他们要做的,不过是守着这方戏台,把该奏的瓷音奏好,该传的瓷艺传亮,让《云雀》的故事,在非遗的瓷釉里,慢慢沉淀成时光里的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