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飞霜的心猛地一沉。
她懂了。
骨生花要的,是她的青春,是她的生命力,是她这副引以为傲的皮囊之下,那颗鲜活跳动的心脏。
她看着石桌上琉璃珠反射的光,那光映在她的眸子里,像一面镜子,照出她曾经的骄傲。
那时的她,是南羽都最尊贵的郡主,有兄长的庇护,有青梅竹马的爱慕,以为自己会一生顺遂。
可现在,她只是一株被踩进泥里的野草,唯一的念想,就是拉着那些践踏她的人,一同坠入深渊。
雪飞霜好。
她抬起头,迎上骨生花的目光,眼神没有丝毫犹豫。
雪飞霜我给你。
雪飞霜我的青春,我的寿命,我所有的一切……
雪飞霜我只要易茯苓死。
骨生花看着她,忽然笑了,那笑声里带着一种诡异的满足。
骨生花你可想好了?
骨生花一旦交易达成,你会青丝成雪,内里如朽木,只剩一副空壳般的容貌。
雪飞霜我想好了。
雪飞霜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雪飞霜只要能让她死,我什么都愿意。
骨生花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被玩味取代。
骨生花有趣。
骨生花我见过太多求我的人,可没见过你这样,连自己都舍得的。
她忽然将琉璃珠往空中一抛,珠子悬在半空,光芒大盛。
珠身之上,映出的不再是易茯苓的单人像。
而是她和风天逸站在飞车旁的画面。
风天逸穿着件玄色锦袍,腰间系着条玉带,衬得他身姿挺拔,俊朗不凡。
他手里拿着个酒壶,正往一个白玉酒杯里斟酒,动作优雅得像幅画。
酒液琥珀色,倒入杯中时泛起细密的泡沫,香气仿佛能穿透琉璃珠,飘进这幽深的洞穴里。
风天逸尝尝?
他将酒杯递给易茯苓,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像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
风天逸这是我新酿的美酒,加了些优昙花。
风天逸比上次我们在星辰阁喝的更醇厚些。
易茯苓接过酒杯,指尖触到他的指尖,脸颊微微一红。
她穿着件月白色的纱裙,裙摆上绣着细碎的银线,在阳光下像落了一层星光。
她抿了一小口,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藏了两颗星星。
易茯苓好喝!比上次的更甜些,带着点清冽的香。
风天逸是吗?
风天逸笑着,忽然凑近她,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拿起她手中的酒杯,仰头饮尽了剩下的酒。
他的唇离她的指尖很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皮肤,带着淡淡的酒香。
风天逸确实甜,像你一样。
易茯苓你!
易茯苓又羞又气,抬手想去打他,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
风天逸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眼神里的宠溺几乎要将人融化。
风天逸还气吗?
风天逸气的话,罚我再喝一杯?
易茯苓的脸瞬间红透了,像熟透的苹果。
她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两人对视着,眼底只有彼此,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成他们的背景板。
飞车停在一片花海旁,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风天逸忽然伸手,将易茯苓揽进怀里,低头吻了下去。
他的吻很轻,带着酒的醇香和花的甜腻。
易茯苓起初还有些挣扎,后来便慢慢放松了,双手环住他的腰,踮起脚尖回应着他。
风吹过花海,卷起一阵花瓣,落在他们的发间、肩头,像一场无声的祝福。
易茯苓天逸。
易茯苓靠在他怀里,声音软软的,带着一丝羞赧。
易茯苓等你的展翼礼,我们一起飞,好不好?
风天逸低头看着她,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风天逸好,到时候我带你去北境看极光,比翼双飞。
风天逸好。
洞穴里,雪飞霜看着琉璃珠上那刺眼的一幕,浑身的血液几乎都凝固了。
她能看到风天逸吻她时的温柔,能看到易茯苓回应时的娇羞,能感受到他们之间那浓得化不开的爱意。
的那爱意。
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
她想起曾经的自己,也这样被风天逸护,也听过他说“飞霜,等我”。
想起她的展翼礼上,他曾笑着说要带她去看北境的极光;想起雪府的梅林里,他也曾为她斟过酒,说“这酒,只给我的飞霜喝”。
可现在,他的温柔给了别人,他的承诺给了别人,他的吻,也给了别人。
而她,只能站在这暗无天日的洞穴里,看着他们恩爱,看着他们拥有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雪飞霜骨生花!
她猛地转头,眼底的恨意几乎要燃烧起来,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雪飞霜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给你!我只要他们死!
骨生花看着她失态的样子,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的笑。
她抬手一挥,琉璃珠瞬间暗了下去,掉回石桌上。
骨生花很好。
她走到雪飞霜面前,指尖轻轻抚过她的脸颊。
骨生花我就喜欢你这样……被恨意烧得不顾一切的样子。
她忽然念起咒语,声音晦涩难懂,带着一种古老而诡异的韵律。
随着她的咒语,琉璃珠忽然裂开一道缝隙,丝丝缕缕的黑气从缝隙中钻出来,像一条条小蛇,朝着雪飞霜游去。
骨生花眠我发下,续我韶华;爱有尽时,恨无绝期……
骨生花的声音越来越低,那些黑气也越来越浓,渐渐缠绕上雪飞霜的四肢,顺着她的毛孔往里钻。
雪飞霜只觉得一阵刺骨的寒意,紧接着,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被一点点抽走,五脏六腑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要蜷缩在地。
她下意识地抬手抚过自己的头发,指尖触到的,不再是曾经的乌亮顺滑,而是一片冰凉的雪白。
雪飞霜扶着冰冷的石壁才勉强站稳。
那些青丝像是被谁连根拔去,又硬生生嵌进满头霜雪,每一根都透着蚀骨的寒意。
她看着石桌上琉璃珠反射的虚影,镜中人依旧眉如远黛,肤若凝脂。
可那双曾经盛满骄傲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翻涌的恨。
心口像是被塞进一团烧红的烙铁,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正从指尖流逝,四肢百骸都透着老年人的滞涩,可皮囊依旧是那副明艳的模样。
骨生花这是在嘲讽她,用一副虚假的美丽,裹住她早已腐朽的内里。
雪飞霜值得吗?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洞穴里回荡,沙哑得像破锣。
值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死死攥在掌心。
琉璃珠不知何时又亮了起来,风天逸正牵着易茯苓的手走上飞车。
车身上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像极了雪府后院曾经的琉璃盏。
易茯苓仰头看着风天逸,眼睛弯成了月牙。
易茯苓真的能飞吗?我还是第一次……
风天逸别怕。
风天逸握紧她的手,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
风天逸有我在。
飞车缓缓升空时,易茯苓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抱住风天逸的腰。
他低笑出声,反手将她圈得更紧。
风天逸抓稳了,我们去摘云。
风声穿过车帘,卷着他们的笑声飘下来,轻得像羽毛,却重重砸在雪飞霜心上。
她想起自己的展翼礼。她站在高台上等着风天逸。
他说过要第一个看她展翅,说过要陪她飞过南羽都的每一寸土地。
可是他骗了她。
原来不知道从那时起,一切就已经偏了方向。
黑气还在往身体里钻,雪飞霜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可目光却死死黏在琉璃珠上。
风天逸正低头对易茯苓说着什么,她笑得前仰后合,伸手去挠他的痒。
他顺势捉住她的手腕,低头在她眉心印下一个轻吻,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多登对啊。
雪飞霜忽然笑了,笑声嘶哑得吓人。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难怪所有人都站在他们那边。
她这个前尘旧人,就该像雪府的残碑,被风蚀成粉末,连痕迹都不该留下。
可凭什么?
凭什么她失去一切,他们却能笑得如此开怀?
凭什么她在地狱里挣扎,他们却能在云端相拥?
雪飞霜扶着石壁慢慢站直,尽管每动一下都牵扯着骨头缝里的疼,可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看着自己满头的白发,忽然觉得这颜色很好,像雪,像霜,像她此刻冰封的心。
雪飞霜骨生花。
她扬声道,声音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雪飞霜记住你的承诺。
洞穴深处传来一声轻笑,带着几分满意。
骨生花放心,我从不让怨鬼失望。
琉璃珠上的画面还在继续,风天逸指着远处的云层,对易茯苓说着什么,她的头靠在他肩上,像只温顺的猫。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边,美好得像一幅不该存在于世间的画。
雪飞霜缓缓闭上眼,任由最后一丝暖意从身体里抽离。
疼吗?
疼。
后悔吗?
不悔。
只要能看到那幅画碎掉,只要能让那些笑声变成哭声,这点疼,算什么?
她抬手抚过自己的白发,指尖冰凉。
等着吧,风天逸,易茯苓。
我会化作你们头顶的霜,脚下的刺,化作午夜梦回时的鬼。
我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