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猴站在“戏精剧本杀”的门口,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那张招聘启事,上面“能说会道,喜欢演戏”几个字似乎带着某种嘲弄的意味。他的心里头一阵犯怵,从小到大,他连句像样的谎话都编不出来,“演戏”这俩字儿更是让他觉得陌生又遥远。可“包吃住”这三个字却像一块无形的磁石,死死地拽着他迈进这家挂着骷髅头灯笼、透着些许阴森的小店。
老板是个留着脏辫的年轻人,嘴里叼着一直没熄灭过的烟,自报家门说是“老王”。他靠在椅背上,一边吐出一圈圈烟雾,一边懒洋洋地说:“咱这儿的主持人呢,叫NB,不仅要背剧本,还得带节奏,演NPC也是分内之事。简单点讲,就是玩家手里的‘提线木偶’,他们想怎么玩,你就得怎么接招。”
侯猴被分到的第一个本子叫《江湖秘闻》,讲述武林门派为争夺秘籍而展开的故事。他要扮演的是客栈老板,足足有三页纸的台词要背下来,而且在玩家搜证的时候,他还得突然蹦出来,用沙哑的声音低吼一句:“客官,夜深了,小心鬼啊……”
老鬼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像是在传授什么独门秘籍:“记住了啊,入戏要快!玩家哭你也跟着哭,玩家笑你也陪着笑,要是他们想掀桌子呢……你就得赶紧劝着点儿,别让他们真掀了。”
侯猴点了点头,把厚厚的台词本塞进兜里。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之前在AI公司标图的日子,那种麻木感和机械式的重复操作让他觉得自己像个毫无生气的“人肉电池”。而如今,至少这份工作能让他说话、让他“表演”,听起来总比对着屏幕画框框强多了。
第一次主持剧本杀时,侯猴的手心满是冷汗,湿漉漉的。六个玩家围坐在桌旁,清一色的学生模样,三男三女凑成一组。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沙哑一些:“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然而话音未落,一个戴着帽子的男生忽然打断了他:“老板,你这儿有可乐吗?最好是冰的。”
侯猴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回道:“剧本里……没写可乐这玩意儿啊。”
“那你去买呗,”男生指了指门外,不以为然地说,“楼下超市就能买到,我们等你。”
无奈之下,侯猴只好跑下楼去买可乐。等他拎着饮料回来,却发现场面已经完全失控——桌上的零食袋被拆得乱七八糟,薯片、瓜子和辣条堆成了小山,还有人在剧本页边随手画起了卡通小人。
“接着讲啊,客栈老板。”一个正嗑着瓜子的女生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刚才说到哪儿了?”
侯猴重新拿起台词本,刚念到关键情节——“秘籍就藏在……”时,那个戴帽子的男生猛地站了起来,手里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玩具刀,朝着扮演“长老”的玩家捅了过去:“秘籍归我了!”
“长老”应声倒地,装模作样地惨叫了一声。其他人则哈哈大笑起来,仿佛根本没人关心秘籍到底藏在哪。
侯猴站在原地,手中的台词本差点滑落到地板上。他想起了老鬼的话:“玩家想怎么玩,你就得怎么接。”于是硬着头皮开口:“呃……长老……死了?那秘籍……”
“别扯什么秘籍了,”戴帽子的男生摆了摆手,“咱们换个玩法吧,来个‘谁是凶手’怎么样?我觉得肯定是老板娘干的。”
那个扮演“老板娘”的女生瞬间急了,瞪大眼睛反驳道:“不是我!明明是店小二干的!”
整个局势彻底混乱不堪。侯猴看着这群人争论得面红耳赤,完全没有意识到剧本里根本不存在凶杀案这一设定。他顿时觉得这一切荒诞至极,甚至比上次在漫展被人恶作剧掐盔甲还要离谱。毕竟那时候他只需要安静站着不动就好,而现在,连“尴尬演出”都快接不上台词。
渐渐地,侯猴见识到了各路奇葩玩家,简直可以组成一支加强连队。
有些情侣全程无视剧本,只顾着搂搂抱抱,男生还对扮演“青楼女子”的NPC吹口哨。侯猴只能硬着头皮解释:“这位客官,青楼女子可只卖艺不卖身呐……”结果却被对方一句话顶了回来:“关你屁事?”
还有程序员团队,把剧本当成代码一样逐行审查。“这里逻辑不对啊,”其中一人皱眉道,“秘籍藏在灶台里,怎么可能不被火烧掉?”另外一个人则指出毒药的发作时间有问题:“应该30分钟,而不是1小时。”最后竟然直接掏出电脑,现场修改起剧本内容来了。
最夸张的是一帮喝了酒的壮汉,嫌剧情推进得太慢,直接开始摔骰子、砸杯子,甚至把剧本撕碎丢在地上:“什么狗屁剧本?还不如打一架痛快!”
随着经验的增长,侯猴练就了一套熟练的救场话术:“各位老板稍安勿躁,接下来的剧情可是有反转的!”“这个角色很关键,要是死了后续就没法继续了!”“赔钱的事儿还是慎重考虑一下吧……”但多数时候,他只是缩在角落里,默默注视着玩家们逐渐失控的行为,宛如在观赏一场令人无力挽回的闹剧。
他的嗓子越来越嘶哑,既是因为玩家总是不顾场合抽烟呛出来的,也是因为劝架过程中喊破喉咙的结果。每天熬夜背台词,做梦都在嘀咕:“客官,里面请。”有一次去超市买日用品,看到摆在货架上的古装人偶,他居然条件反射般问了一句:“这位大侠,需要搜证吗?”结果被收银员投来异样的目光,差点当成神经病赶出去。
崩溃的那一天,是在主持《校园怪谈》这个剧本时发生的。根据设定,侯猴需要穿上老板要求的白色裙子(理由是“男生穿更有反差效果”),然后趁着停电从柜子里跳出来,用颤抖的声音说出那句:“我的眼镜……你看到了吗?”
这次的玩家是五个看起来挺斯文的高中生。侯猴按照计划躲进柜子,等到灯一灭便迅速跳了出来,刚喊出那句话:“我的眼镜……”脸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鬼啊!”那个男生惊叫着,还想继续攻击,但被其他同伴拦住了。
侯猴捂住脸,鼻血瞬间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滴在白裙上,像绽开的一朵红色玫瑰。他摘下面具,忍着疼痛解释道:“我是DM……”
“你骗谁啊!”那个打人的男生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就是鬼!刚才还摸我脖子!”
原来是停电时,有人的项链不小心勾住了侯猴的衣服,他顺手拨开,却被误认为是“鬼的触碰”。五个高中生越说越激动,非认定侯猴故意吓唬他们,将他团团围住不让离开,甚至有人抬脚踹了他一下。
老王闻讯赶来,并没有责怪玩家,反而拉过侯猴安慰道:“小侯啊,别跟这些孩子计较了,我给你放半天假吧。”
侯猴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肿起来的脸,鼻血依旧在缓慢渗出。他突然觉得所谓的“演戏”一点也不好玩,这活计比在工厂拧螺丝还要憋屈得多——毕竟螺丝不会反过来打你的脸。
第二天清晨,侯猴悄悄离开了。他把那件沾满鼻血的白裙子留在桌上,也没跟老王道别。当他迈出“戏精剧本杀”的大门时,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他摸了摸口袋里攒下的工资,突然特别想吃一碗热腾腾的汤面。
路边电线杆上贴着的一张新的招聘启事吸引了他的目光,是一家政公司招高空清洁员的广告,写着“月薪八千,日结,要求:胆大,不恐高”。
“高空清洁?”侯猴捏着勺子,陷入了沉思。他其实有点恐高,站在二楼阳台都会腿软,可是“月薪八千”和“日结”几个字却重重击中了他的内心。这笔钱足够支付三个月房租了。
他小心翼翼地撕下招聘启事,揣进口袋里。热腾腾的面汤蒸得他眼睛微微湿润,肿胀的脸颊还在隐隐作痛。他喃喃自语:“下份工作,应该不会再有人动手打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