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猴站在“云端家政”的办公室里,手指不自觉地抠着裤缝,目光落在墙上那张泛着微光的“高空作业许可证”上。老板是个黝黑壮实的汉子,姓赵,嗓门大得像打雷:“咱这行啊,就是把脑袋拴裤腰带上的活!日结三百,干满二十天给八千,敢不敢试试?”
侯猴的脸刚消肿没几天,那是之前在剧本杀店里被人揍出来的伤。吃饭时疼得龇牙咧嘴,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看到“高空清洁”的招聘启事时,他整整犹豫了三天——恐高的人连三楼阳台都不敢站上去,可房租催得急,八千块简直像根救命稻草,攥在手里就能喘口气。
“我……我试试。”他的声音弱得像蚊子哼哼,连自己都听不清。
赵老板随手甩过来一套安全带和安全绳,还有一把刮玻璃的刮刀,“今天跟老王学,在三楼练练手。记住,安全带系三道,绳结打死扣,一步错,步步错,下去了可就别想再上来。”
老王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师傅,满脸褶子,一笑露出颗金牙。他带着侯猴来到一栋居民楼的三楼,动作利落地把安全绳绑在楼顶的铁栏杆上,然后拍了拍侯猴的肩膀,“别怕,这绳能吊三吨呢,吊你绰绰有余!”
侯猴站在楼沿边,低眼一瞅,腿立马软了。地面上的人像蚂蚁一样小,车像甲壳虫似的爬来爬去,耳边风声“呜呜”作响,像是谁在哭诉。他战战兢兢伸脚出去,眼前顿时天旋地转,慌忙收回腿蹲在地上,开始干呕起来。
“恐高啊?”老王蹲在旁边递过一瓶水,“刚开始都这样。我第一次上二十楼的时候,吓得尿裤子了。多练练吧,把命交给绳子,慢慢就不怕了。”
那天下午,侯猴硬是在三楼吊了三个小时,刮坏了五块玻璃,手心里的汗把刮刀柄泡得湿漉漉的,发涨发滑。下班时,赵老板塞给他三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还行,没掉下去。明天上十楼。”
侯猴捏着钱,手指哆嗦个不停,比筛糠还厉害。这沉甸甸的钱,比剧本杀店里挨的拳头更让他觉得沉重。
高空清洁的日子,就是一场与恐惧赛跑的较量。
- **十楼**:侯猴的安全绳不知怎么松了半寸,他吊在半空中,低头看着脚下的车流,吓得嘴巴张开了却喊不出声。老王爬过来帮他重新系紧绳子,骂骂咧咧:“你小子命比纸薄!”
- **十五楼**:刮玻璃时,刮刀突然脱手掉落,他眼睁睁看着它砸进地面的花坛,摔成两半。晚上,他梦见自己从高空坠落,惊醒时后背全是冷汗,被褥湿了一大片。
- **二十五楼**:风特别狂,他像一片飘零的叶子在半空摇晃,胸口被安全带勒得生疼,呼吸困难。有个住户探出头,用水枪滋他:“哎,顺便帮我擦擦空调外机!”
侯猴的恐高依旧没好多少,但他逐渐学会了“憋气”。每次下吊前深吸一口气,憋住,直到刮完一块玻璃才敢呼出来。他的胳膊因为长期拉扯安全绳,变得结实有力;手掌因长时间握刮刀,磨出了厚厚的老茧;甚至走路也带着点外八字,这是为保持平衡练出来的姿势。
工友们平时很少说话,干活时各自忙碌,休息时则蹲在楼顶抽烟。老王叼着烟卷对他说:“干这行,话多没用,手脚麻利点,比啥都强。”他还提到去年有个小伙子,在三十楼没系牢安全绳,摔了下去,“连尸首都拼不全,老板赔了八十万有什么用?人都没了。”
侯猴默然听着,脑中浮现出殡仪馆那些冰冷的面孔,忽然觉得,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即便每天都像是在“魂飞魄散”的边缘挣扎。
最令他胆寒的一次经历,是在一栋写字楼的二十六楼。那天风大得吓人,侯猴刚吊出去,安全绳突然发出“咔哒”一声脆响。他低头一看,绳结竟然松了!
瞬间,一股寒意从脚底窜到头顶,他拼命抓住护栏,双腿抖得像个电动马达。“老王!老王!”他喊,声音撕裂般变调。
楼顶的老王听见了,赶忙爬过来,半个身子探出楼沿,一边骂一边伸手抓绳子:“你个小兔崽子,绳子是怎么系的?!”试了三次,终于抓住了安全绳,将侯猴硬生生拽了回去。
侯猴瘫倒在楼顶,大口大口地喘气,眼泪和鼻涕齐流。老王递过一支烟,自己也点了一根,“现在知道怕了吧?记住,这行,怕才是对的,怕才不会死。”
那天夜里,侯猴坐在出租屋的窗边,望着远处一栋栋亮着灯光的高楼,玻璃窗反射的光芒像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他突然感到,那些光鲜亮丽的窗户背后,隐藏着多少像他这样,用命换钱的人?
二十天后,赵老板把一笔崭新的八千块现金拍在他面前。钱扎得很紧,侯猴反复数了三遍,确认无误后才松了口气。
“还干吗?”赵老板问道,“下个月有个三十五楼的活,一天五百。”
侯猴摇摇头,低头看看胳膊上的勒痕,又看看手掌上的茧子,轻声说:“不了。”他意识到,再多的钱,也不如脚踏实地的生活来得安心。
走出家政公司时,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昏昏欲睡。路边招工栏上贴着一张工厂的招聘启事:“招普工,月薪六千,包吃住,要求:手脚麻利,能熬夜。”
“工厂?”侯猴捏着手里的八千块愣住了。想到以前在AI公司做“人肉电池”的日子,重复操作机械般的动作,工厂大概也是差不多的吧?但至少,不用挂在几十层楼高的窗外。
他伸手撕下招聘启事,揣进口袋。一阵风吹来,衣角扬起,像只刚刚停稳的鸟。他默默地想,下一份工作,总该能站在地上,安心踏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