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猴开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三轮小货车，行驶在清晨的街道上。车斗里装着五辆共享单车，车把上挂着个掉了漆的保温杯，里面是刚泡的浓茶。他的手机支架上，是共享单车的调度APP，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红点，像撒在地图上的芝麻。
从殡仪馆出来后，侯猴想找份“接地气”的工作。看到共享单车运维的招聘时，他觉得“开三轮车满城跑”挺适合自己——既能看看这个城市，又不用和人勾心斗角，还能挣点饭钱。
队长是个皮肤黝黑的大哥，姓周，说话带着口音：“我们这行，就是给单车‘搬家’。哪里车多了，往车少的地方运；哪里车坏了，拉回来修；有人乱停，你得挪到指定区域。简单说，就是城市的‘单车保姆’。”
侯猴的第一天，就体会到了“保姆”的不容易。调度APP显示“城东公园有10辆堆积”，他开着三轮车过去，发现10辆单车被人堆成了小山，上面还压着个垃圾桶。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车搬下来，手指被链条夹出了血。
刚把车运到“城西小区”，APP又提示“城南路口有辆单车被扔进河里”。他赶到河边，看到那辆单车的半个轮子露在水面上，像只溺水的乌龟。他脱了鞋跳进河里，水凉得刺骨，好不容易把车拖上来，发现车架都弯了。
周队在对讲机里说：“正常，啥奇葩事都有。有人把车锁自己家院子里，有人给车刷成粉色当‘私家车’，还有人把车座卸了，说‘看着不顺眼’。”
侯猴坐在河边，看着那辆弯了车架的单车，突然觉得这比在殡仪馆面对死亡还让人无奈——死亡是终点，而这些“烂摊子”，永远收拾不完。
运维员的日常，是和“烂摊子”赛跑。
- 早上六点：根据APP调度，把堆积的单车运往“缺车点”。最怕遇到老小区，路窄，三轮车开不进去，只能扛着单车走，一趟下来，汗湿透了后背；
- 上午十点：检查单车是否完好。车胎没气的、链条掉了的、刹车失灵的、二维码被刮花的，都要拉回仓库修。侯猴学会了补胎、上链条、换刹车，手上的油污洗都洗不掉；
- 中午十二点：在路边吃盒饭，一般是凉皮或肉夹馍，就着保温杯里的浓茶。常有大爷大妈过来问：“小伙子，这单车咋收费啊？”“我孙子想骑，你教我咋开锁？”
- 下午三点：处理投诉。有人投诉“小区门口没车”，其实是他刚运过去的车被保安锁起来了；有人投诉“车太脏”，其实是昨晚下过雨，车身上全是泥；最离谱的是有人投诉“单车颜色不好看，影响心情”。
- 晚上八点：把修好的单车再运出去，确保“晚高峰”有车可用。回到仓库时，往往已经十点，累得倒头就睡。
侯猴的三轮车斗里，总放着几样“神器”：打气筒、扳手、抹布、备用车胎，还有创可贴——他的手被链条夹过，被车座磨过，被路边的石子硌过，早就习惯了带伤干活。
他见过这座城市最真实的样子：凌晨五点扫大街的环卫工，在早餐摊支起油锅的夫妻，在写字楼门口等活的农民工，还有那些把单车当“出气筒”的人。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觉得世界非黑即白，只是觉得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活着，有的体面，有的狼狈，有的善良，有的刻薄。
侯猴的“乐子”，藏在这些“烂摊子”里。
- 他给每辆修好的单车都擦得干干净净，在车把上绑个小蝴蝶结（捡的礼品包装纸做的），有人在APP留言：“今天骑到辆绑着蝴蝶结的车，心情变好啦！”
- 他在三轮车斗里放了个小音箱，干活时放着自己喜欢的老歌，《平凡之路》《海阔天空》，歌声混着三轮车的“哐当”声，像场笨拙的交响乐；
- 有个老奶奶总在他歇脚的路边卖鞋垫，他每次都买一双，老奶奶就多送他个苹果，说“小伙子辛苦，补充点维生素”；
- 他把那些被恶意破坏得太厉害、修不好的单车零件拆下来，攒了一箱子，打算以后有空了，拼个“艺术品”，就叫“城市的伤痕”。
周队说他：“你这小伙子，心态挺好。”
侯猴笑了笑，没说话。他想起在面包店的黄世仁，在奶茶店的林长波，在电话销售的马成功……那些曾经让他崩溃的人，现在想起来，也没那么讨厌了，他们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活着”，和他一样，被生活推着往前走。
侯猴在一个秋天的傍晚，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他把三轮车停在仓库门口，看着天边的晚霞，红得像块融化的糖。他摸了摸兜里的工资，这个月攒的钱够交房租，还能剩下点买本想看的书。
手机响了，是以前在宠物店认识的小芳，她现在在一家花店上班：“侯猴，周末有空吗？我们店里进了批新玫瑰，挺好看的。”
侯猴看着晚霞，笑了：“有空啊，我请你吃饭。”
挂了电话，他哼着《平凡之路》，往宿舍走。路灯亮了起来，照着他的影子，不高，不壮，却很踏实。他不知道明天会遇到多少“烂摊子”，不知道下一份工作会不会更奇葩，但他突然觉得，这样挺好。
活着，省饭钱，找点乐子——他的目标从未变过，只是现在才明白，“活着”本身，就是最大的乐子，哪怕它偶尔会有点苦，有点荒诞，有点像辆被扔进河里的共享单车，只要捞起来，修一修，照样能往前蹬，向前走。
晚风一吹，带来了桂花的香味。侯猴深吸一口气，生活还得继续，牛马得一直搬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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