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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逢春(冯春)

“天时之舛啊…”

玻璃上的雾气被抹掉,露出晶莹却仍然雪白的霜花。温度从指尖渡过玻璃,暖化了一小片冰晶。

“呆呦,怎么又把手放在上面了?”

冯唐瞬间回神,妈妈正搓着他的手,要帮他暖热。从思虑中抽出,冯唐扬起笑容。

“妈,饭我做好了,来吃饭吧。”

屋内暖气烘烘,冯唐的心思又飞到那片花圃上,明知东西已经被自己端进屋,却又止不住担心。

“妈。”

冯唐垂着头,碗中的蛋包饭仅剩的两口被捻的碎,显出此人现在的不安。

“我讨厌倒春寒。”

这是他搬到海边的第一个春。

阿妈支着头,一口一口的把蛋包饭就着酱汁吃掉。从和平离婚,财产分割,到住进这个房子,不过两个月。儿子那位好兄弟给出了超值优惠,安慰着把自己名下的一间门头小屋卖给他。她只觉得感激。

感激无人苛待他,感激无人苛待我们。

冯唐转了学,自己也调到这边的分公司。

她满怀感激的盼望着春天的到来,但回头望去,冯唐仍旧被困在那个冬天。

她伸手想要拉他一把,却被一遍又一遍的笑着告知“没事”。阿妈仍然觉得他还没长大,知道家庭破碎必定也给他造成了伤害。

——平时口口声声说着爱你的家人,原来也会把花瓶招呼到你的头上来。掉在地上的花,是他亲手种植,亲手修剪的,现在它掉在水里,沾满水珠。

冯唐觉得后脑勺仍在阵阵发痛,好像一不注意手上就沾满了细碎的玻璃渣,衣角在寒风中冷成冰块。

他的脑袋在发胀。

可能因为昨晚睡觉前他坚定不移的打开了窗吧。

“妈,我去上学了。”

冯唐对春寒的抵触情绪大于对失温的恐惧,一件衬衣,一条单裤,加上一条薄围巾就是他的全套装备。

感谢这么多年练出的抗冻技能。

事实证明,写出“凌寒独自开”诗人到底也是南方人。梅花今天也没长出花苞,更别说开花。冯唐摩挲掉枝头的那一点雪,快步走向了学校。

怎么了?

他又不会骑自行车。

不至于迟到,他卡着点,在老师的注视下带来了上课铃声。

“又穿这么少,彪子。”

“别说话,”冯唐头都不抬,闷声拿出了塞在桌洞的书本“不想惹上麻烦就别在这种情况和我说话。”

发现同桌二人小动作并不困难,毕竟老师此刻正在怒视这位影响课前纪律之人。

“牧连川,热水袋借我。”

他用胳膊肘怼了怼身旁这人的腰,在一声暗骂中接住了那个烫手的热水袋。左手放在桌上执笔,右手贴在桌洞内热水袋上,借温度融化僵硬的关节。

这些动作并不妨碍他以一脸假笑迎向老师。

他侧眼去看在他最右边的那个叫季春的姑娘。

偷看一眼就好。

他转身又投入课堂。

浪费证明得到的课间操请假的特权,足矣让冯唐这人在众多朋友间蹭吃蹭喝。跟着纪检混完全楼,挨个看完板报后,忙里偷闲吃完最后一口薯片,终于接到了班主任任命的消息。

神经。他在心里暗暗的骂。每次人家画完了才找上我,是他让其他老师孤立了?

“他不一直都是这样吗。”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差点让学校添一桩悬案。冯唐捏着自己脖子,用力咽下那一大口水,用怀疑的目光注视着季春。

“我没说。”

“可我就是听到了。”

要张嘴争辩的话被上课铃压进胃里。反正本来也不会说出什么。冯唐抹抹嘴,回到位上。

看着牧连川一脸贱兮兮的笑,冯唐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

又一次在午饭时没有发现冯唐的身影,牧连川认命的买了馒头和榨菜。春日的风雪着实有些凛冽,他站在风里,一刻不停的向前迈步,却依旧不明白冯唐如何只需要那个温手的水袋。

太冷了,春天。

每次只买饮料的季春买了四五块巧克力,他知道自己这个馒头算是白拿了。

干脆直接托她捎回教学楼,自己就可以回宿舍睡觉了。

果然,季春并不会拒绝。

“你也是铁人吗,冯唐?”

讥讽又担心的声音响起,他抬头望去,季春身上那大件的羽绒服从肩膀滑落到肘部,冯唐看着自己满是粉笔灰的手,面前初具形状的板报,强忍着没去给季春整理衣服。

“我又不是只有午饭不吃。”他卖起了可怜,笑着接过她手里的馒头和巧克力。

“湿纸巾在我桌洞的……”

“冯唐。”

他的话被生硬的截断。

“你已经至少有两整天没睡了。”她有些恼火“你想死吗?”

他愣了愣,又接着开始微笑。

“我甚至还发烧了呢。无所谓。”

冯唐悠闲的抽出湿巾,擦掉手上的粉笔灰,慢条斯理的把巧克力夹进馒头。季春看到这一幕,突然就哑了火。

“好吃吗?”

“不知道。你也来试试?”

他掰了一块放在季春手里,靠着墙坐在地上。季春认命的把这个不是黑暗料理胜似黑暗料理的东西塞进嘴里。

冯唐两三口吃完那个馒头,已经擦干净的手伸进口袋,拿出自己的饭卡,认真的放在她手里。

“麻烦你了,帮我带两天的饭。你的花销我也请了。”

季春看着那个饭卡。冯唐的饭卡反而比其他男的更花哨一点,尤其是那条链子——冯唐曾跟她一点一点讲过,绿松石、天河石、海蓝宝以及那一颗带着天然形成的裂纹紫色阿赛斯特莱水晶。

她很喜欢。

抬腕亮屏,手表上午休前10分钟的闹钟明明白白的响起来。

“最后一天嘛。”冯唐关掉闹钟,无奈的笑。“我再熬最后一天。”

她最终叹了口气,摆了摆手,掉头走人。

该说不说,发烧除了难受,应该算得上正面buff。当然,只是对冯唐来说。

感谢牧连川留下的热水袋救我狗命。他在心里默默的想。

班里无人能担起板报大任,他对着班主任冷嘲热讽半天,还是接下了这个活。班主任也在更多时候给予他更多宽容,不,只能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他乐得自由。

他又看了看原先自己画上的海滩。

有点难看,擦了吧。

对这期板报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也不是什么特别的节假日。冯唐想起小时候画在笔记本上的巴黎铁塔和那些充满春天美好的树丛。简单,就这个。

笔走如游龙。

反正追求精细度又没人看,主体画完,规划好标题以及一些小景的位置,漫不经心的用小刀一点点的刮下粉笔灰。水性粉笔的颜色比油性略显黯淡,但蓝绿的堆叠仍然颇有一番水乡风味。

想到这里,他又抬头看窗外。

干冷。

不如下雪。

他又想起了季春。

那么怕冷的人,一到冬天就把自己裹进厚厚的羽绒服。

他偷偷的笑了两声。

不过说实话,发烧还是挺难受的。

仗着下午的两节地理,成绩还算不错的冯唐在吃完季春甩来的药后打了两节课的盹。

牧连川无语。连打盹闭着眼都不影响这混蛋装逼口头答题,老师更是没话说。

牧连川从来不需要在晚上考虑冯唐来不来吃饭的问题。

呵呵。他冷笑出声。

要说冯唐这人乐意活动,他能懒得爬楼吃饭;但你说他不乐意活动,他倒是宁愿在晚饭时间在湖边溜达,且风雨无阻。

不如说老天显灵,真的让天上下起了大雪。

神人。牧连川默默比中指。

季春打着伞走去湖边喂鱼,他只看见原本慢悠悠晃荡的冯唐加快了步伐,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般创造了一场偶遇。

鬼知道在冯唐看见他在湖边时即刻掉头绕大圈时他心里那一万只羊驼的踩踏声。

聋子来了都要嫌吵。

这两人间有一股别人插不进去的诡异磁场。任大班长暗暗逗过季春,问她是不是对冯唐有意思,自己也数次讽刺冯唐对季春的“友谊”。

毕竟冯唐从不吝啬在任何人面前夸季春的好,季春也把冯唐的位置放在了心里相当靠前的地方。

他放下筷子,比了两个手的中指。

两个神人。

“过两天就放假了,考虑出来玩吗?”季春抬头,看着伞外头上淋满雪的冯唐。

这人无论如何也不打伞,犟种。

“估计不能啊…我还要去辅导班。”

“我也能辅导你的数学。”她有些倔强的反驳。

但冯唐没有再接话,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可能是雪下的太大,冯唐的短发上密密麻麻的落满雪花。一眼过去,怎么也是个少白头。

她在心里嘲笑,却神使鬼差的放下了伞。

应该是风太大,校路的灯光太昏暗,旁边的人声音太吵。管他呢。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诗的声音在脑中,不可抑制的膨胀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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