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烧从来都是小病。
冯唐半夜爬起来,迷迷糊糊的量了体温。
擦,39。他疫情的没发烧到39度。
拿起手机在凌晨四点给班主任发去可能要请假的微信,简单煎了几片面包培根,放在微波炉里保温。想了想,又在自己屋门口贴上了便签。
屋门打开的一瞬间,凛冽的寒风夹着细碎的雪粒迎面而来。一件单衣怎么抵得过如此风雪,他打了个寒颤。
屋外一片雪白,路灯依旧亮着,投向灯下的一小片雪面。他被积雪80%以上的反光率照的有些头疼,干脆回家拿了墨镜。
多谢门口的镜子让他知道自己的现在装束有多奇怪。他摇摇头,帽子上的绒球就跟着晃几下。他从来不会拒绝这些幼稚的取乐方式。嘴角微微扬起。
重新整理了那条围巾,他转身又走进风雪,单衣随着风的呼啸而起伏,好像代替他呼吸。
等到他走到医院,被叫着再量一次体温时,他用还未重新灵活的手指捏住体温计,清晰的看见几乎要到顶的水银柱。
死不了。他有些自嘲的笑笑。本人一向命大。
护士的指责在耳边嗡嗡作响,吊瓶的针头没入手背的血管,他盯着一滴一滴落下的液体,几欲抵抗,但还是不可抑制的睡了过去。
再睁眼看到的就是阿妈满脸担忧的握着他那只空闲的手。她的手很冷,冯唐用了点力气,攥紧,拉进被窝。
“还有那只手。多冷啊,我得给你暖暖。”他轻轻的说,脸上一如既往挂着安慰的笑容。“妈,给弄杯水喝呗。”
嗓子又哑又疼。
温凉的水流进喉咙,意识清明了几分,他催促阿妈快点回去上班,没必要在这里耽误时间。
她点点头,把地上的果篮拎到桌上。
床头有已经切好的苹果,他一边把小块的苹果塞进嘴里,一边拿起手机。有来自不同座机号的五条未接来电。
大概是季春和牧连川吧?
这么想着,电话待接通的画面再次亮起。他从来不给手机开声音和振动,也鲜少有人给他打电话。他低低的笑起来。
他接起来,等着对面说话。
“老唐!老唐啊!”声音有些振动到他的神经,胃酸翻涌,他却依然笑着。
“活着呢,小点声。”
对面冷静下来,声音也降了不少“又是胃病?还是发烧?我和季春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接。”
“啊”他声音里带着一点调笑“刚才晕过去了。”
对面一片寂静。如果不是响起的上课铃,任谁都要以为电话已经被挂断。
“别担心。别让人动我板报。”
“行。回去上课了嗷。”
“嗯,挂吧。”
挂断音响起,来不及继续感动,他没法抑制住发烧时过于活跃的思绪。如果不是理智让他确信自己身上一处伤都没有,他一定会觉得自己还摔在那个雪水与土和树叶混合的绿化带里。
手腕被强硬的塞入口中,牙齿深深的陷入手部的皮肤。他已经不再觉得痛了,只是似乎感受到了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不然就说不喜欢发烧呢。
教室的温度应该会比医院高吧。季春解完那道题,一边看着老师判断她的步骤对不对,一边用手盘着冯唐饭卡上的链子。
她按了按那颗阿赛斯特莱。
有点想看冯唐那副满不在乎的傲慢样子,加上被发烧折磨的晕乎乎的微笑。
那一定会比平时的笑容少几分锋利与戏谑。
“这个步骤,你给我讲一下。”班主任的声音唤她意识回笼。
“嗯。这样……”
班主任的眼睛明亮一瞬。
“都停一下。”他拍拍手“让季春给我们讲一下她的方法。我觉得更简单。”
粉笔在手中转了几圈,粉尘留下的白色痕迹足够清晰明了。又寥寥几语概括自己的思路,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冯唐的位置。得到班主任的许可,她转身下了讲台。
已经解完的题不再得到她的注意力。她看着饭卡的正面,那张手写的古诗。
“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
大概是艺术天赋沾染到了书法上,冯唐的字都格外好看。
按照学校的人性化规定,周四的饭后属于自由活动时间。她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门口白花花的雪,一步都不想走。奈何人还是要吃饭的,她拢紧身上的羽绒服。但转念一想,略过食堂,快步走向宿舍。
还吃什么饭,回宿舍睡觉不香吗?
打开宿舍门,辣椒味扑面而来。也是,这种天大家应该都回宿舍了。任宁宁一看到她,就立刻招手把她叫过来。
看着任宁宁那一脸鬼的笑容,季春就觉得毛骨悚然。好想逃。任宁宁明显看出了她的想法,把她的手腕攥的更紧。
“别跑嘛。”她笑着举起手中的电话卡“说说,你和冯唐到底什么情况?你连他电话号码都记得,连送出去当流动电话卡的都要要回来给他打电话。”
她皱皱眉。倒不是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何尝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只是每次问到冯唐时,都会被他打着哈哈糊弄过去。
于是她只是抽过任宁宁手中的电话卡,用手掌在地上轻轻一撑站起来。
“没什么关系。”她挑了下眉,露出一个张扬的笑容“暂时。”
直到她关上宿舍门,也没有人反应过来接上句话。就像季春觉得那种冷漠松散的感觉更像冯唐,宿舍里连带任宁宁的人也觉得季春还是这样的时候更明艳。
被帅了一脸。
任宁宁低头看着泡面桶,回忆着刚刚卡片被从指尖抽走的感觉。
我嘞个豆……冯唐,算你小子有福气!
这次拨过去的电话被秒接,还没反应过来的季春怔愣在原地,另一头接电话的人仿佛也在反思自己为什么不矜持一点。
“我好多了。早上40.4,现在已经降到38.6了。”
冯唐的声音从听筒徐徐传出。果然如自己所料,他现在的状态更加真实,话语中没有暗含那么多意思和尖刺。
“那就好。”
她明明在偷笑,却又压低了声音,染上一种可怜又委屈的语调。
“他们都知道了。”怎么不先告诉我。
“我很担心。”让你平时神活。
那边发烧中的人却远没有平时那敏锐的洞察力,只是听见她的语气后明显慌乱起来。
“抱歉,抱歉,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没能醒过来,你拿不到自己的手机,我也没法立刻给你报平安……”
“我没怪你。”她的笑没憋住,流出了几丝声音。即刻收声,防止冯唐迟钝的脑子转过弯来,她立刻接上了下一个话题。
“落下的这一点数学我给你补,我讲的比班主任好。”没等冯唐回复,她接上了下一句“作为回报,你来教我练字。”
“什么?等等…我自己都没练过字啊……”
“但是你的字很好看。”
“我很喜欢。”
对面又一次愣住的时间,她开始反思自己这算不算在欺负病号。
“张旭,《桃花溪》”
冯唐的思维总算重启成功,平日的语调又变了回来。
“算啦,大文学家。回来再讲给我听吧。”
电话挂断,她看向窗外,大雪又起。季春回忆着冯唐的笔触,在满是雾气的窗户上画下一朵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