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鹏城，空气中弥漫着海风的咸腥与钢筋混凝土蒸腾出的野心。深交所灰白色的门楣在晨光中显得肃穆而冰冷，像一块巨大的墓碑。门外，人潮早已汹涌如沸水。穿着臃肿棉袄的农民、拎着人造革皮包的工人、夹着公文包神色精明的干部，还有更多眼神闪烁着贪婪与孤注一掷的普通人。他们攥着或多或少的钞票，推搡着，叫嚷着，汇成一股渴望财富的洪流，拼命想挤进那道象征着点石成金的大门。
汤栀裹着一件半旧不新的藏蓝色呢子大衣，这是她用三张认购证换来的一千块里咬牙置办的“行头”，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她手里紧紧捏着一张簇新的、印着“宝安实业原始股认购凭证”的纸片——编号000001。这张轻飘飘的纸片，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手心全是冷汗。
寿元倒计时在她脑海里如同恶魔的低语：【1天16小时42分】。九天阳寿，已去其八。时间像指缝里的沙，疯狂流逝。而这张编号000001的认购证下方，那行用她鲜血“写”就的暗红小字【寿元质押：0天】，更像是一道无声的催命符，随时可能抽干她最后一点生机。
“宝安实业！原始股！买了就是赚！”
“让开让开！前面的快点！”
“妈的，挤什么挤！踩我脚了！”
鼎沸的人声、汗臭味、劣质烟草味混合着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汤栀被汹涌的人潮裹挟着向前，单薄的身体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她艰难地维持着平衡，目光死死盯着交易所大门上方悬挂的那口巨大的、黄铜铸就的钟。
那是深交所开市的鸣钟。钟响，交易开始，命运的齿轮将正式转动。她的生路，招娣用命换来的唯一机会，就在那钟声之后！
就在她心神紧绷、全神贯注于那口巨钟时，一股极其阴冷、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刺痛感，毫无征兆地再次从左肩月牙胎记的位置爆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像有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骨头里，在里面疯狂搅动！
“呃……”汤栀闷哼一声，眼前瞬间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旁边趔趄，差点撞到前面的人。
“找死啊！”被撞到的壮汉恶狠狠地回头瞪了她一眼。
汤栀顾不上道歉，猛地抬头，猫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光芒，穿透混乱的人群，死死盯向交易所大门侧翼那条专供“特殊通道”的僻静回廊！
回廊入口处，几个穿着深灰色西装、戴着墨镜、身形彪悍的保镖如同人墙般矗立，将汹涌的人潮隔绝在外。他们中间，拱卫着一个穿着考究黑色羊绒大衣、鬓角微霜、气质儒雅中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与沉痛的中年男人——霍启明！
他正微微侧身，似乎在听身边一个秘书模样的人低声汇报着什么。他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此刻正透过人墙的缝隙，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牢牢地锁定在汤栀身上！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探究，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
汤栀的左肩胎记，如同呼应着这道目光，灼痛感骤然加剧！她甚至能感觉到那月牙形的轮廓在皮肤下疯狂搏动、发烫！仿佛下一秒就要破体而出！
霍启明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或者说……感应到了？！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灭顶！汤栀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下意识地想低头躲闪，想钻进人群消失，但霍启明那道穿透性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将她死死钉在原地！
就在这时——
“铛——！！！”
一声洪亮、悠远、仿佛带着金属震颤的钟鸣，如同从九天之上降临，猛地撕裂了交易所门外所有的喧嚣与混乱！深交所开市了！
钟声如同投入滚油锅的冷水，瞬间引爆了积蓄到顶点的狂热！
“开了！开了！”
“冲啊！”
“我的股！我的股！”
人潮如同决堤的洪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疯狂地涌向交易所大门！汤栀被这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向前推去，身不由己！霍启明和他保镖的身影瞬间被人潮吞没！
机会！
汤栀眼中精光爆闪，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不再试图对抗人潮，反而借着这股推力，像一尾灵活的游鱼，在缝隙中拼命向前钻！目标只有一个——交易窗口！
“让开！让开！”她嘶喊着，声音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中，用尽全身力气向前挤。大衣被扯得变形，头发散乱，汗水混着灰尘流进眼睛，火辣辣的疼。她全然不顾，眼中只有那越来越近的交易柜台！
终于，她冲到了柜台前！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和铁栅栏，里面穿着统一制服的工作人员正严阵以待。
“宝安实业！原始股！认购！”汤栀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嘶哑变形，颤抖着将手中那张被汗水浸得微皱的000001号认购证，连同早已准备好的钱（大部分是林砚舟给的，加上她自己的所有积蓄），一股脑塞进柜台下方的小窗口！
“快点！快点！”她焦急地拍打着冰冷的铁栅栏，指甲几乎要折断。
柜台里的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接过凭证和钱，动作麻利地开始登记、盖章。汤栀死死盯着他每一个动作，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左肩胎记那撕裂般的灼痛。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好了。宝安实业，壹股，成交价一元。”工作人员将一张盖着鲜红印章的成交单和找回的零钱从小窗口推了出来，声音平淡无波。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瞬间席卷了汤栀！她颤抖着手接过那张轻飘飘的成交单，上面印着“宝安实业”和“000001”的字样。成了！第一股！第一步！
然而，就在她指尖触碰到成交单的瞬间——
“嗡——！！！”
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剧痛，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毫无征兆地在她大脑深处同时炸开！眼前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猩红淹没！无数破碎、扭曲的画面在血色中疯狂闪现：
- 招娣焦黑的手骨死死抓住她的脚踝！
- 汤有田瘫倒在地，胯下湿透的惊恐面孔！
- 霍启明那双穿透性的、震惊的眼睛！
- 林砚舟金丝眼镜后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目光！
- 还有……漫天飘落的、燃烧着幽蓝火焰的血色樱花！
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全身！汤栀发出一声压抑的惨哼，身体剧烈摇晃，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没有当场昏厥。
是佛珠！是契约的反噬！交易成功，寿元被抽走？！还是……林砚舟那边出事了？！
她猛地抬头，目光穿透交易所大厅攒动的人头，越过兴奋狂热的股民，死死盯向交易大厅上方那巨大的、不断跳动着数字和红绿线条的电子显示屏！
宝安实业（000001）的价格赫然在目：开盘价——1.00元。
然而，就在她目光聚焦的刹那！
“滴——！！！”
一声尖锐到足以刺破耳膜的蜂鸣警报，毫无征兆地从交易所的广播系统中炸响！盖过了所有喧嚣！
整个交易大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警报惊呆了！
紧接着，那块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上，宝安实业（000001）的价格栏，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那个刚刚跳出来的“1.00”数字，像脆弱的玻璃般瞬间碎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刺目惊心的、不断闪烁的乱码！同时，整个显示屏的画面疯狂地扭曲、抖动、撕裂！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力量在粗暴地干扰着一切！
“怎么回事？！”
“机器坏了？”
“我的钱！我的股！”
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加恐怖的混乱和恐慌！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汤栀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她的脊椎！她猛地扭头，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交易大厅二楼那个视野最佳的独立贵宾室！
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后，一道挺拔冷峻的黑色身影清晰可见。
林砚舟！
他站在玻璃幕墙前，面朝着下方陷入混乱恐慌的交易大厅。夕阳的金光透过玻璃，勾勒出他刀削斧凿般的冷硬侧脸轮廓。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看不清他的眼神。
他抬起了左手！
那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正死死地、用力地按压在自己的左胸口！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而他左手腕上，那串缠绕着、试图掩盖的深紫檀佛珠，此刻正透过领带的缝隙，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疯狂的暗红色光芒！那光芒如同濒死野兽的喘息，剧烈地、不祥地明灭闪烁！
每一次剧烈的闪烁，都伴随着他身体一阵难以抑制的、细微的痉挛！他似乎在忍受着某种极致的痛苦！
他在压制！用身体，用意志，强行压制那串佛珠的暴动！压制那股足以摧毁整个交易系统的无形力量！
汤栀的左肩胎记，如同被那佛珠的光芒同步点燃，灼痛感瞬间飙升到顶点！仿佛有烙铁直接烫在骨头上！她清晰地看到，林砚舟黑色大衣的领口下，心口位置那点暗红的樱花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鲜红、凸起，仿佛要滴出血来！
“呃啊……”汤栀再也支撑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身体靠着冰冷的柜台滑坐在地。大脑中的剧痛和左肩的灼烧感让她几乎失去意识。混乱中，她攥在手里的那张000001号成交单飘落在地，被无数只慌乱踩踏的脚碾过。
就在这时——
“嗡——！”
汤栀的视野再次被一片猩红淹没！这一次，画面更加清晰，更加恐怖！
她看到林砚舟猛地转过身！金丝眼镜不知何时已经碎裂，镜片后的那双眼睛，不再是冰冷的深潭，而是燃烧着地狱般的火焰！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沾血的右手（手套不知何时摘掉了），正死死攥着那串疯狂闪烁、仿佛要挣脱束缚的紫檀佛珠！而他的左手，正拿着一支闪烁着幽蓝色寒光的金属注射器，毫不犹豫地、狠狠扎向自己颈侧的静脉！
是那种血清！刻着“1987.10.20销毁”的续命毒药！
“不——！”汤栀在意识模糊中发出无声的嘶喊。
就在注射器针尖即将刺破皮肤的瞬间——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贵宾室那扇厚重的、能防弹的落地玻璃幕墙，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紧接着，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轰然爆裂！
千万片碎玻璃如同死亡的冰雹，裹挟着狂暴的气流，朝着下方的交易大厅倾泻而下！
尖叫声、哭喊声、玻璃碎裂声、警报蜂鸣声……瞬间交织成一片绝望的死亡交响！
混乱的碎片风暴中，汤栀最后看到的景象，是林砚舟的身影在玻璃爆裂的冲击波中猛地向后踉跄，那支幽蓝的注射器脱手飞出，在漫天飞溅的玻璃碎片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而他腕间那串佛珠中央的主珠，一道前所未有的、如同深渊裂口般的巨大裂痕，在暗红光芒的疯狂闪烁中，骤然撕裂！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响彻在汤栀灵魂深处的碎裂声，清晰传来。
佛珠……碎了？！
汤栀的意识彻底沉入黑暗。最后的感知，是左肩胎记那如同岩浆喷发般的灼痛，以及脑海中那行猩红倒计时疯狂闪烁，最终定格在：
【寿元质押：0天00时00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