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佛堂回来的路上,宫墙把月光切得零碎,风里裹着深秋的凉意,吹得上官惊鸿鬓边的碎发微微动。她踩着青砖往前走,玄清那句“心若自在,何惧身在哪里”还在耳边绕,手里攥着的披风一角,不知何时已被捏得发皱。
偏殿的门推开时,烛火晃了晃,把空荡的屋子照得暖了些,却没驱散心头那点滞涩。她走到案前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的木纹——白天皇后的试探、五皇子的伪装,还有苏鹤年眼底藏不住的对苏州的向往,像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转。
她忽然想起在苏州的那个雨天,苏鹤年的绸缎庄遭了难,她撑着油纸伞闯进去,他正对着账本发愁,见了她却笑:“上官姑娘来了,正好,醉仙楼的酱肘子还热着。”那时的日子多痛快,没有宫墙的束缚,没有人心的算计,只有市井烟火和彼此的坦荡。
可现在不一样了。留在宫里,她要学着应付皇后的心思,要看着苏鹤年在“皇子”和“苏老板”之间纠结,这不是她想要的自在。她拿起案上的笔,墨汁在砚台里轻轻转,心里的念头终于落定——她该走了,回江南去,回那个能让她提剑就走、喝酒就笑的江湖去。
宫夜的凉风和佛堂残留的烛味都隔在门外。案上烛火跳动,把纸笔的影子映在墙上,忽明忽暗,像她此刻终于定下来的心。
她在案前坐下,指尖捏着笔杆,却先顿了片刻——不是犹豫,是想把话说得妥帖些,既不显得矫情,也不辜负这段时日的情分。终于,笔尖落在纸上,墨痕顺着笔锋晕开,带着江湖儿女的利落,也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软:
“鹤年兄亲启:
今夜与玄清一谈,如拨云见日。我本是江湖人,骨头里带着野气,宫墙再高再华丽,也困不住爱追风的性子。你待我的好,惊鸿记在心里,苏州绸缎庄的热闹、醉仙楼的酒,也都成了难忘的念想。
只是我终究不属于这里。皇后的算计、深宫的规矩,都不是我想走的路。我已决定,今夜便离宫,回江南去——那里有水寨要闯,有不平事要管,有更自在的日子要过。
你不必寻我,也不必牵挂。你若想回苏州做回‘苏老板’,日后江湖相逢,我们再找家小酒馆,喝几坛好酒,聊苏州的巷口、江南的雨,倒比在宫里这般拘谨痛快。
山水有相逢,后会必有期。
惊鸿 绝笔”
写完最后一字,她将笔搁在砚台上,对着信纸轻轻吹了吹。烛火映着“绝笔”二字,她却没觉得伤感,反倒松了口气——像挣脱了无形的束缚,终于能找回那个单枪匹马闯江湖的自己。
她把信折好,压在苏鹤年上次送她的那方素帕下,放在案角最显眼的地方。又简单收拾了行囊,只带了佩剑和几两碎银,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推开偏殿的侧门,融进了浓重的夜色里。
宫墙很高,却拦不住想走的人。她翻出宫墙时,回头望了一眼那片灯火通明的宫殿,心里没有不舍,只有坦然——苏鹤年有他的苏州梦,她有她的江湖路,这样的告别,已是最好的结局。
而偏殿里,烛火还在燃着,案上的信笺静静躺着,等着明日清晨,那个会发现她离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