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层融化的声音像无数根针在扎耳朵，五子棋蹲在一片狼藉的祠堂前，手里攥着块碎冰，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上官月刚把最后一块冻成冰雕的门板撬开，就听见头顶传来熟悉的、不带情绪的声音——
“造业过重，当重修此城，赎清罪孽。”
天道的身影在云层里若隐若现，金光漫下来，落在满地冰碴上，竟让那些暗红的血迹慢慢淡化，像被水冲刷过的墨迹。
五子棋猛地抬头，冰碴子被她捏得咯吱响：“赎你妈的罪！”
这声骂来得又快又狠，带着没消的戾气，惊得枝头几只刚飞来的鸟扑棱棱飞走。上官月皱眉去拉她，却被甩开。
“凭什么？”五子棋站起来，指着脚下的废墟，声音因为愤怒而发颤，“这些杂碎死有余辜！他们活该被冻成冰棍！你让我修这座城？不如让我再炸一次，省得看见就恶心！”
天道的金光微微晃动，祠堂前那棵被冻断的老槐树突然抽出新芽，嫩绿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无声的回应。
“此乃天数，不可逆。”
“逆你奶奶的天！”五子棋捡起块石头就往天上扔，石头没飞到云层就被金光弹回来，砸在她脚边，“我告诉你，别跟我来这套！当初他们纵容罪恶的时候，你在哪？那姑娘被糟蹋的时候，你怎么不出来说句人话？现在我替天行道了，你倒跳出来装大尾巴狼？”
她越骂越凶，污言秽语像泼出去的脏水，劈头盖脸往天道身上砸。上官月站在旁边，看着她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突然觉得鼻子发酸——这哪是在骂天道，分明是在骂自己心里那点没烧干净的绝望。
金光突然收紧，像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五子棋的手腕。她“嘶”地倒吸口凉气，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腕上浮现出一道暗红的印记，像被烙铁烫过一样疼。
“口出秽言，罚。”天道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五子棋疼得额头冒汗，却梗着脖子冷笑：“就这点能耐？罚啊！有本事把我手剁了！正好省得老子动手修这破城！”
她甩开被攥住的手，抓起地上的断木就往墙上砸，木头撞在残垣上，碎成更细的木条。“修是吧？行啊！”她捡起块瓦片，狠狠往地上碾，“我修！我他妈给你修成茅厕！让那些死鬼在底下闻味儿！”
上官月默默捡起散落的砖块，开始往塌了一半的墙角垒。五子棋骂骂咧咧地跟过来，抓起一块石头就往墙缝里塞，塞不进去就用脚踹，踹得石头崩出去老远。
“你看这墙！”她指着一道裂到顶的土墙，声音尖得像要划破空气，“当初那姑娘喊救命的时候，这墙怎么没塌下来砸死那些杂碎？现在倒要老子来补？我补你个大头鬼！”
金光再次落下，这次直接打在她后背上。五子棋“哎哟”一声往前扑，差点撞在墙上，后背火辣辣地疼，像被鞭子抽过。
“劳作不敬，罚。”
“敬你妈！”五子棋转过身，对着天空竖起中指，“有能耐你劈死我！劈不死我，我就把这城修成猪圈！让你天天看猪拱墙！”
她骂归骂，手却没停。捡起地上的茅草往屋顶铺，铺得歪歪扭扭，风一吹就掉下来大半。上官月想帮她扶稳，她却一把推开：“别碰！老子铺的茅房顶，就该这么歪！”
太阳升到头顶时，两人已经垒起了半面墙。五子棋的额头上全是汗，后背的鞭痕透过破了洞的衣服渗出血迹，手腕上的红印也越来越深。可她嘴里的骂声没断过，从天道骂到镇上的死鬼，从屋顶的茅草骂到手里的泥巴，连飞过的苍蝇都被她咒了两句。
“你看这泥巴！”她抓起一把湿泥，狠狠摔在墙上，“黏糊糊的像那寡妇的脸！当初她脱衣服的时候，怎么没想想自己也是女人？现在倒好，老子得用这泥补她家门口的台阶！我补你个丧门星！”
金光突然化作一道细雷，劈在她脚边的泥地里，炸起一片烟尘。五子棋被震得后退两步，差点摔倒，脚脖子瞬间麻了半边。
“心有怨怼，罚。”
“怨怼？我还恨呢！”她单脚跳着，另一只手指着天，唾沫星子喷了老远，“我恨你这狗屁天道！恨这些麻木的蠢货！恨这操蛋的世道！你罚啊！有本事把我舌头割了！看我能不能用眼睛瞪死你！”
上官月把水囊递过去，她一把夺过，仰头灌了大半，水顺着嘴角流进脖子里，打湿了后背的血迹。歇了口气，她又抓起一根木桩往地里砸，砸得歪歪扭扭，像是在跟土地较劲。
“修吧！修！”她边砸边骂，“等老子修完了，就把这城烧了！烧成灰！再撒泡尿在上面！让你这破天道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干净！”
“还有那姑娘！”她突然想起什么，声音哽咽了一下，又立刻变得更凶，“她也是个怂包！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要认命？死了干净！省得活着碍眼！”
这话刚说完，她的膝盖突然一软，“噗通”跪在了地上。金光缠上她的膝盖，疼得她差点咬碎牙，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妄议他人，罚。”
五子棋趴在地上，膝盖像是被碾碎了一样疼，可她还是抬起头，对着天空嘿嘿笑，笑声比哭还难听：“罚！继续罚！老子今天就跟你耗上了！你有多少罚，尽管往老子身上招呼！只要老子还有一口气，就骂你一天！骂到你这破天道灰飞烟灭！”
她挣扎着爬起来，捡起地上的锤子，一瘸一拐地走向那块没钉稳的木板。锤子落下，砸偏了，狠狠砸在她的手背上，血一下子涌了出来。
“操！”她甩了甩手，血甩在刚垒好的墙上，像开了朵恶心的花，“连锤子都跟我作对！行！都他妈跟我作对！老子偏不认输！”
她重新握住锤子，这次砸得又准又狠，钉子深深嵌进木头里。汗水混着血水顺着手指往下滴，滴在地上的泥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天道的金光始终笼罩着整座废墟，既没有再惩罚，也没有催促。只有五子棋的骂声在空荡的街巷里回荡，一声比一声嘶哑，一声比一声绝望，却又带着一股死不认输的狠劲。
上官月看着她一瘸一拐地修补着屋顶，看着她边骂边把瓦片摆整齐，看着她后背的血迹浸透了衣服，膝盖在走路时打颤，却依旧不肯停下。突然明白，五子棋的骂，从来不是针对天道，也不是针对那些死去的人。
她是在骂自己。骂自己没能早点救下那个姑娘，骂自己没能改变这一切，骂自己明明恨透了杀戮，却亲手把整座城拖进了地狱。
夕阳西下时，第一间屋子的屋顶终于补好了。五子棋坐在门槛上，大口喘着气，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却还是对着天空张了张嘴，无声地骂了一句。
金光轻轻落在她身上，这一次，没有疼痛，只有一丝微弱的暖意，像冬天里难得的阳光。
五子棋愣了一下，随即又呸了一声，挣扎着站起来，走向下一间塌了的屋子。骂声又响了起来，虽然嘶哑，却比刚才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像是在跟自己较劲，又像是在跟这操蛋的命运，一点点讨回公道。
夜色渐浓，废墟里亮起了一盏油灯。灯下，两个身影还在忙碌，一个沉默地垒墙，一个边骂边钉钉子。天道的金光在云层里静静看着，没有再惩罚，也没有催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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