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洪水零米》
第二章：屋顶上的第二个人
再睁眼的时候，雨停了。
我仍蹲在那道屋脊，水却不再上涨——像有人按下世界的暂停键。灰云低垂，天边挂着一道没精打采的虹，颜色淡得随时会化开。
我低头，脚背上的水珠悬在鞋尖，迟迟没有坠落。
系统没有宣布“副本结束”，倒计时也消失了。
空气里只剩潮湿木头的气味，以及我自己的心跳声。
我慢慢站直，听见膝盖“咔啦”一声。
塑料篮子还卡在屋脊另一侧，半瓶矿泉水在篮底晃，像一枚失衡的砝码。
我把它拎起来，旋开瓶盖，喝掉最后一口。水已经温吞，带着一点塑料味。
就在我准备把空瓶丢进水里时，背后传来轻轻的、像纸被揉皱的声音。
“——别扔。”
声音不大，却把我吓得差点滑下去。
我回头，看见屋脊另一头蹲着一个人。
那是个女人，短发，发梢滴着水。她穿着和我同款的工作服，胸口印着“检修”两个小字，编号被雨水糊成一团墨。
她怀里抱着一只湿透的纸箱，纸箱上用黑色马克笔写着“故障灯备件”。
见我看她，她把纸箱往怀里拢了拢，又重复一遍：“瓶子别扔，能浮。”
我点点头，把空瓶塞进口袋。
我们隔着两米半的距离对视，谁也没先开口。
风从水面吹来，掠过她的刘海，露出额角一道旧疤，像被什么利器划过，已经泛白。
“你……也是编号 1 字头？”她问。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系统报过我的编号：“19847。”
“我 19846。”她扯了下嘴角，像笑又像叹气，“刚才白光闪的时候，我离你很近。”
我这才注意到，她脚边还漂着一张皱巴巴的排行榜打印纸。
纸面被雨水泡得发软，最上方一行黑体：
【实时存活：19846/？？？】
下面密密麻麻的名字，我扫了一眼——“林予”排在 19847 位，刚好在她下面。
纸张最下角被撕掉一截，像有人匆忙带走了后半段名单。
“排行榜只显示前一万，”她解释，“我们这种后排的，名字随时会消失。”
说完，她把纸箱搁在屋脊，打开。
里面是十几只巴掌大的应急灯，塑料外壳裂的裂、碎的碎，只有一盏还亮着微弱的红光。
她按下开关，红光闪了两下，灭了。
“最后一格电。”她耸耸肩，把灯递给我，“给你吧，我拆零件。”
我接过灯，灯壳冰凉，像一块刚捞上来的石头。
“谢谢。”我说。
“不客气。”她低头继续翻纸箱，声音闷闷的，“我本来在地铁车辆段值班，醒来就在这儿。你呢？”
“夜班检修，2 号线。”我答。
“怪不得衣服一样。”她笑了一下，眼角细纹里夹着水珠，“我叫周迟。”
我张了张嘴，刚想回自己的名字，屋脊下方忽然传来“哗啦”一声——
水面上浮起一只黑色的旅行箱，箱体裂开，衣物像水母触手一样散开。
其中一件橙色救生衣漂到我们脚下，反光条在阴天里亮得刺眼。
周迟比我快一步，俯身用纸箱边缘勾住救生衣，扯了上来。
“新的补给？”我问。
“应该是别的玩家落下的。”她甩了甩水，“或者，淘汰的。”
救生衣完好，只是腋下缝线开了口。
周迟从纸箱里摸出一卷绝缘胶布，撕下一截，把破口粘住。
胶布是我熟悉的牌子——地铁检修常用，黑色，耐潮。
“地铁里顺的？”我忍不住问。
“顺手。”她头也不抬，“你身上那支笔，也是地铁的吧？”
我摸了摸耳后的圆珠笔，点头。
“那就好。”她拍拍救生衣，“至少我们工具同源，合作不累。”
合作。
这个词在洪水副本里听起来像某种奢侈。
我环顾四周，除了我们这座屋顶，目力所及全是水面，偶尔冒出半截路灯杆或广告牌。
没有方向，没有陆地，没有船。
“你打算游去哪儿？”我问。
周迟把救生衣递给我：“先不游，等。”
“等什么？”
“等水位退，或者等下一个提示。”
她指了指天空，“系统只说‘极值达成’，没说副本结束。也许还有第二波。”
我抬头看天，虹已经散了，云层更厚，像一块拧不干的抹布。
风忽然转向，吹来一股腥甜味——像腐烂的香蕉混着铁锈。
水面开始冒细小的气泡，一个接一个，像有人在底下轻轻吹气。
周迟皱了下鼻子：“味道不对。”
她弯腰把纸箱倒扣，空出双手，把救生衣套在我身上。
“你穿，我水性好。”
我还没来得及拒绝，她忽然抓住我的手腕，声音低而急促：“听。”
我屏住呼吸。
风里夹着另一种声音——很细，像塑料纸被慢慢撕开，从远处水面传来。
下一秒，我看见百米外隆起一道水线，像有块巨大的玻璃被斜着推过来。
水线越来越高，顶端泛着白沫。
是浪。
但不是普通的风浪——它移动得太整齐，像一堵被拉直的墙。
周迟脸色变了：“第二波来了。”
她拉着我蹲下，把纸箱残骸塞进屋脊凹槽，卡住我们的脚踝。
“抱紧。”她说。
我抱住屋脊，手指抠进青苔。
那道水墙在视线里迅速放大，遮蔽了半个天空。
浪尖上卷着杂物：树枝、车牌、一只红色的儿童塑料椅。
椅背写着“小太阳幼儿园”。
我闭上眼，听见自己的心跳和浪花声撞在一起。
轰——
屋顶像被巨手掀起，我们瞬间腾空。
冰冷的水灌进衣领，救生衣的浮力猛地把我拽向上方。
我睁眼，世界颠倒。
周迟的手还扣在我手腕上，指节发白。
水里浑浊，我看见她的短发像水草一样散开，眼圈因为憋气微微发红。
我们被浪推着，撞向某块坚硬的东西——可能是另一栋屋顶，也可能是广告牌。
剧痛从肩胛炸开，我松开了手。
意识最后那一刻，我看见那盏熄灭的应急灯从我口袋里漂出去，红灯闪了一下，彻底熄灭。
耳边传来系统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呵欠：
【水位上涨至 30 cm，极值刷新。】
【存活玩家重新计数。】
【10、9、8……】
黑暗降临之前，我想到的竟然是：
那粒泡烂的蔬菜种子，还卡在我雨衣口袋的线缝里。
希望它别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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