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春深,羽落季心
太平国的春天总是来得格外缠绵,宫墙内的紫玉兰开得如云似霞,花瓣落在青石板路上,像铺了一层粉白的雪。 我叫云羽,是这太平国唯一的公主,从记事起,我的世界就被温暖和宠爱填满。父皇说我是上天赐给太平国的明珠,宫里的人都叫我“羽珠公主”,连走路都怕惊扰了我,更别说让我受半分委屈。
但父皇总说,公主的身份是荣耀,也是枷锁。在我八岁那年的玉兰花开得最盛的一天,他把一个比我高半个头的少年领到我面前。少年穿着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腰间配着小巧的银鞘短刀,站在那里像一株刚抽条的青竹,挺拔又带着点青涩。
“云羽,这是江季,以后由他贴身保护你。”父皇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却又在看向我的时候软了几分,“父皇命令他,从今往后,你的安危便是他的性命,要永远把你放在第一位。”
江季“咚”地一声单膝跪地,声音清亮如玉石相击:“属下江季,誓死守护公主殿下,万死不辞。”
那时的我还不懂“万死不辞”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这个眉眼干净的少年很好看,他的眼睛像御花园里最深的那口古井,沉静又清澈。我偷偷从袖袋里摸出一块刚从御膳房拿的桂花糕,递到他面前:“你叫江季?这个给你吃,很甜的。”
他愣了一下,抬头看我时,耳尖悄悄红了。旁边的侍卫长轻咳一声,他才慌忙低下头:“谢公主殿下,属下不敢。”
“让你吃你就吃嘛!”我把桂花糕塞进他手里,跑开几步回头看他,“以后你跟着我,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少年攥着那块桂花糕,手指微微发紧,最终还是低声应道:“是,公主殿下。”
从那天起,江季就成了我身边最常见的影子。我在书房练字,他就站在窗边,目光扫过庭院的每一个角落,却总会在我不经意抬头时,迅速移开视线;我在御花园扑蝴蝶,他就不远不近地跟着,脚步轻得像猫,却总能在我差点踩到青苔滑倒时,及时伸出手臂稳稳扶住我;我被太傅罚抄诗文委屈得掉眼泪,他不会说好听的话,只会默默从怀里掏出一块用干净油纸包好的糖糕,那是他自己省下来的份例,递过来时还带着点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宫里的日子悠长又平淡,可只要有江季在,连午后的蝉鸣都变得有趣起来。我总爱逗他,故意把珠钗丢在假山上,看着他攀上去小心翼翼地捡回来,发髻上沾了草叶也不知道;故意在学骑射时“不小心”把箭射到远处的树丛里,看他利落地翻身上马,很快就拿着箭回来,玄色的衣摆在风里扬起好看的弧度。
他从不抱怨,永远耐心又专注。有一次我追一只雪白的灵狐跑出了宫墙范围,跑到城外的桃花林里迷了路。夕阳把桃花的影子拉得很长,林子里渐渐起了雾,我才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蹲在树下小声啜泣。
就在我哭得快要喘不过气时,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江季拨开桃枝跑过来,玄色的衣服上沾了不少尘土,额头上全是汗。他看到我时,紧绷的肩膀瞬间松了,快步跑到我面前蹲下身,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急切:“公主殿下,您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他伸手想碰我的脸,又猛地顿住,转而扶着我的胳膊把我拉起来。我看到他手腕上有一道被树枝划破的口子,还在渗血,眼泪流得更凶了:“江季,你的手流血了……都怪我,我不该乱跑的。”
他立刻用另一只手捂住伤口,摇头道:“属下没事,殿下没受伤就好。”他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我身上,那上面有他身上清冽的气息,驱散了林间的寒意,“属下送您回宫。”
回去的路上,我攥着他的衣角,小声问:“江季,父皇说你要永远保护我,是不是真的?”
他脚步不停,声音却格外清晰:“是。”
“那如果有坏人要抓我呢?”
“属下会挡在您身前。”
“那如果有箭射向我呢?”
他沉默了一下,低头看我,月光落在他眼里,漾起细碎的光:“属下会用身体替您挡住。”
那时的我还不懂这话里的重量,只觉得心里暖烘烘的,像揣了个小太阳。我踮起脚尖,把自己最宝贝的平安绳解下来,系在他手腕的伤口上:“这个给你,父皇说它能保平安。以后你保护我,它保护你。”
平安绳是用五彩丝线编的,在他苍白的手腕上格外显眼。他抬手想解下来,我立刻按住他的手:“不准摘!这是命令!”
他看着我气鼓鼓的样子,嘴角似乎轻轻弯了一下,最终还是顺从地放下手:“……是,公主殿下。”
随着年岁渐长,我渐渐明白男女有别,也知道了公主和侍卫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可那份藏在心底的喜欢,却像御花园里的藤蔓,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我开始在意他看我的眼神,在意他是否会对别的宫女笑,在意他受伤时是不是会疼。
去年上元节,宫里设宴,皇子们拉着我去放花灯。湖边人多拥挤,不知是谁推了我一把,我踉跄着差点跌进湖里。就在我以为要落水时,手腕突然被人紧紧攥住,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拉了回去。我撞进一个坚实的怀抱,鼻尖萦绕着熟悉的皂角香,是江季。
他半抱着我,另一只手挡在我身前,冷声道:“退后!”周围喧闹的人声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我们。他的手臂还在微微发颤,显然是吓得不轻,可看向我的眼神里满是焦急:“殿下,您没事吧?”
我摇摇头,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扶稳我的时候,我才发现他为了拉我,指尖被湖边的石子划破了,血珠滴落在青石板上,像绽开的红梅。
那天晚上,我在房里给他包扎伤口,烛光把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挨得很近。我低着头,不敢看他,手指却不听话地发抖。他忽然说:“公主殿下,以后人多的地方,您要跟紧属下。”
“嗯。”我小声应着,把绷带系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属下会一直看着您的。”他又说。
我猛地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似乎藏着很多东西,有担忧,有紧张,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情愫,像被雾笼罩的湖面,朦胧又让人心动。我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慌忙低下头:“知道了。”
他没再说话,可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发顶,温柔得像春天的风。
如今我已经十五岁,江季也长成了挺拔的青年,玄色劲装穿在他身上愈发英气,腰间的短刀换了更锋利的款式,可看我的眼神,依旧像当年那个攥着桂花糕的少年,干净又专注。
我知道宫里的人都在议论,说江侍卫对公主忠心耿耿,说我身边有这样的护卫是福气。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每次他挡在我身前时,我的心跳会多快;每次他为我受伤时,我的心会多疼;每次他低声叫我“公主殿下”时,我多希望他能叫我的名字,叫我“云羽”。
太平国的玉兰又开了,我站在花树下,看着不远处正在巡视的江季。他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回过头来,对我微微颔首。阳光穿过花瓣落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我轻轻抚摸着发间的玉簪,那是他去年生辰时,用自己攒了半年的月例给我买的。他说公主戴玉簪最好看。
父皇说,我的婚事将来要为太平国着想,可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样被他保护着的日子,能不能久一点,再久一点?
至于江季心里有没有我,或许就像这满园的玉兰,春天到了,花总会开的吧。我望着他的背影,悄悄在心里念着他的名字:江季,江季。 风拂过花瓣,落了我满身芬芳,也落了满心的欢喜与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