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里的绿

下午三点二十分，严浩翔结束了短暂的组会，推门回到自己的办公区域。

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刚才的会议讨论了实验方案的优化，各方观点激烈碰撞，耗费了不少心神。

他习惯性地走向座位，准备继续处理堆积的邮件和数据。

然而，脚步刚绕到桌前，他的目光就被一个突兀闯入的“异物”牢牢攫住了。

那是什么？

在他那如同精密仪器般一丝不苟、只有黑白灰银色调的办公桌上，在冰冷的电脑、厚重的文献、严谨的报告和那个象征着偶尔放纵的银灰色烟灰缸旁边，静静地躺着一个…小小的、方方正正的铁皮盒。

盒面印着翠绿的薄荷叶与粉嫩的草莓，鲜亮到几乎有些刺眼。

与周遭的冷肃氛围形成了极强的对比，显得突兀得近乎荒诞。

更显眼的，是盒盖上那张鹅黄色的便利贴。

娟秀的字迹写着一行字，旁边画了一个咧嘴的笑脸符号（^_^）：

“教授，试试这个更健康哦~ ^_^”

没有署名。

严浩翔停在桌边。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带着审视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落在那盒格格不入的糖果和那张过于活泼的便签上。

谁放的？

健康？

暗示他抽烟不健康？

多管闲事。

一丝被探入私域的排斥感涌上心头。

他习惯绝对的秩序，讨厌未经允许的越界。

他伸出手，修长冷白的手指捏住铁皮盒。

冰凉的触感，与常年接触的金属仪器截然不同。

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盒面凸起的薄荷叶图案，指尖移到便利贴的边缘。

纸张微糙，胶面带着轻微的黏滞感。

他没有立刻撕下它，而是极慢地、带着探究意味地摩挲着。

那行字清晰映入眼帘：“教授，试试这个更健康哦~ ^_^”。

“教授”两个字端正，“试试这个”带点俏皮，“更健康哦~”尾音上扬，像在撒娇。

旁边那个笑脸，线条简单，却充满活力。

哦~ ^_^

扑面而来的阳光气息，笨拙的关心。

像那个莽撞闯入他世界的小朋友，仰着笑脸，把一颗裹着糖衣的“关心炮弹”塞进他的灰白领域。

指尖摩挲着便利贴边缘的动作，停了一瞬。

脑海里浮现出贺峻霖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送文件时偷偷瞄他的目光，被指出错误时沮丧又努力的小脸，在食堂叽叽喳喳分享趣事的眉飞色舞，还有——听到“小朋友”时骤然绽放的、能融化寒冰的灿烂笑靥。

除了他，还能有谁？

那丝不悦，如同撞上暖阳的薄冰，悄然消融。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陌生的、带着暖意的细流，缓缓渗入严浩翔心底某个干涸的角落。

严浩翔仿佛能看见他偷偷溜进来，像只做坏事的小兔子，紧张又雀跃地把糖盒放下，然后飞快逃离的样子。

为了他的健康？

严浩翔的目光移向烟灰缸里那几个孤零零的烟蒂。

他确实很少抽烟，只在思路陷入僵局或项目压力极大时，才会偶尔点一支，在尼古丁的麻痹和烟雾中寻求片刻的放空。

严浩翔从未觉得这有什么，也从未在意过所谓的健康。

然而此刻，看着这盒小小的薄荷糖，看着便签上那个咧着嘴的笑脸，那句“试试这个更健康哦~”，仿佛有种奇异的魔力。

他捏着糖盒的手指，力道渐渐放松。

指尖再次摩挲过那个笑脸符号，仿佛那里带着少年的温度与气息。

一丝极轻的弧度，在他紧抿的唇角悄然漾开，快得像冬日玻璃上呵出的白雾，转瞬即逝。

他将铁皮盒翻转过来，指尖触到盒角时，感受到一处细微的毛糙。

不是出厂的缺陷，更像是被人握在掌心时不小心磕到的痕迹。

贺峻霖。

他阖了阖眼，指尖轻轻摩挲过那道磨痕。

没有撕掉便利贴。

也没有将盒子收进抽屉。

它就那样，静静地留在烟灰缸旁，像一颗无声埋下的种子——在他未曾察觉的地方，开始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