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实验楼出来时，夜色已经完全落下。
贺峻霖掀了掀帆布包带，心口还带着一丝无法消散的悸动。
严浩翔那盒薄荷糖到底收没收，他没敢回头去看。
只是想象着那张便利贴会在教授面前被看见，心跳就忍不住加速。
这种情绪，像一颗被埋进深土的小小火种，明明隔着冰凉的外壳，却在暗处缓慢发热，让他整个人都被烘得发烫。
“晚上记得聚餐。”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项目群里的提醒。
他愣了愣，才想起今天是合作项目第一阶段收尾的聚会。
脑海里不受控地闪过严浩翔的侧脸——在酒桌上，他大概还是那副淡漠自持的样子吧？
他甩了甩脑袋，想把这些莫名的心思压下，快步朝酒店的方向走去。
包厢里人声鼎沸，空气里飘着热菜蒸腾的香气，混杂着啤酒泡沫的微酸和白酒的辛辣。
贺峻霖坐在圆桌靠边的位置，手里攥着半杯澄黄的啤酒，小巧的鼻尖微微皱着。
他努力睁大有些朦胧的眼睛，试图跟上身边几位项目组前辈兴致勃勃的讨论——关于某个细胞通路的最新发现。
那些原本熟悉的术语此刻却像滑溜溜的鱼，在他微醺的脑海里扑腾几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贺啊，来来来，再碰一个！”坐他旁边的李工，项目组里出了名的“酒篓子”，又一次把杯子递到了他面前，胖乎乎的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庆祝咱们跟A大合作的项目第一阶段顺利收尾！你可是功臣之一！”
贺峻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脸上努力挤出笑容：“李工，真…真不行了，我酒量浅，再喝明天真爬不起来了。”他感觉脸颊火烧火燎，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此刻肯定红得不像话。
“哎，年轻人嘛，潜力无限！”另一个同事也笑着帮腔，“一杯啤酒而已，漱漱口啦！你看严教授那边我们都没敢多劝，你是我们组的宝贝，这杯必须干了！”
贺峻霖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主位方向。
严浩翔正微微侧着头，听旁边的院长低声说着什么。
水晶吊灯的光线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
他指节修长的手随意搭在桌沿，面前的白酒杯几乎还是满的，只浅浅地抿了一点。
严教授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眼睫微抬，深邃沉静的目光隔着喧嚣的人声和缭绕的烟气，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身上。
那目光依旧带着他惯有的、能穿透表象的锐利，此刻却似乎又掺杂了点别的，一种不易察觉的审视，无声地扫过他酡红的脸颊和那杯被劝的酒。
贺峻霖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像是被那目光烫了一下，随即又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求助。
他飞快地垂下眼，不敢再看。
“小贺，你看严教授都看着呢，给个面子嘛！”李工的声音带着点促狭的笑意。
“我……”贺峻霖咬了咬下唇，那求助的一瞥似乎并未得到回应。
周围起哄的声音更大了些。
贺峻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豁出去般，仰头把那半杯冰凉的啤酒一口气灌了下去。
微苦的液体滑过喉咙，带起一阵短暂的清凉，随即更猛烈的热意轰地一下冲上头顶，视野边缘都开始有些模糊晃动。
贺峻霖放下杯子，用手背胡乱擦了擦嘴角，小声嘟囔：“……真不行了，头好晕。”
“这才对嘛！”李工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力道大得让贺峻霖晃了一下。
聚餐终于在杯盘狼藉和一片“下次再聚”的喧闹声中走向尾声。
贺峻霖扶着桌子站起来，只觉得脚下像踩了棉花，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天花板上的吊灯变成了好几团晃动的光晕。
他摸索着想去拿挂在椅背上的帆布包，手指却有点不听使唤。
“小贺，你住哪边？我们捎你一段？”有人好心问道。
贺峻霖努力聚焦视线，想看清是谁在说话，脑子却像塞满了浆糊，运转得异常缓慢。
他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一个低沉平稳、带着独特穿透力的嗓音在略显嘈杂的背景音中清晰地响起，不高，却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喧哗：
“顺路。我送他。”
是严浩翔。
严浩翔已经起身，挺拔的身影在略显凌乱的包厢里显得格外清冷卓然。
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深灰色羊绒大衣，动作一丝不苟。
没有看任何人，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那“顺路”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自然而然，仿佛天经地义。
周围几个同事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脸上都浮起些了然的促狭笑意，却没人出声质疑。
李工更是笑着打哈哈：“那敢情好！有严教授送，我们一百个放心！小贺，快谢谢教授！”
贺峻霖只觉得本就混沌的脑子更懵了。
顺路？严教授家和他租住的小区，一个在城西顶尖学府的高知公寓，一个在城东烟火气十足的巷弄深处，这路顺得……未免太牵强了些。
贺峻霖懵懵懂懂地被旁边一个男同事推着往外走，脚下发飘，像踩在云端。
深秋的夜风带着料峭的寒意，迎面扑来，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酒意似乎被吹散了一点点，但身体里的热和软绵绵的感觉依旧顽固地盘踞着。
他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单薄的针织开衫。
一辆线条流畅沉稳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酒店门口停下。
司机迅速下车，恭敬地为后座拉开了车门。
严浩翔站在他身侧半步远的位置，侧脸在酒店门廊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没什么表情，只淡淡说了一句：“上车。”
声音不大，却有种不容置喙的力量。
贺峻霖“哦”了一声，像个听话的提线木偶，扶着冰凉的车门，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挪进了后座。
皮质座椅触感柔软微凉，包裹性极好。
贺峻霖把自己陷进去，舒服得想叹气。
严浩翔随后坐了进来，就在他旁边，隔着一个恰到好处、符合社交礼仪的距离。
车门关上，将外面世界的喧嚣和冷风彻底隔绝，一股清冽、洁净又带着独特暖意的气息瞬间充盈了整个密闭空间，像初雪覆盖的森林，又像冬日壁炉旁干燥的松木。
“地址。”严浩翔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响起，比平时更低沉几分，是对前面的司机说的。
贺峻霖报了自己小区的名字，声音因为酒意而有些含混。
司机应了一声，车辆平稳地启动，汇入城市的车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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