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居的桂花糖熬到第三锅时,江笙的手腕开始发酸。时母教的法子要不断搅拌,防止糖汁粘锅底,琥珀色的糖浆在铜锅里打着旋,裹着细碎的桂花,甜香漫到院子里,引得几只蜜蜂嗡嗡打转。
“歇会儿吧。”时熙从身后接过木勺,掌心覆在他手背上帮着搅动,“已经够多了,宾客吃不完的。”
江笙靠在他肩上喘气,鼻尖沾着点糖霜:“妈说要做一百斤才够,分送给亲戚邻居。”他看着竹匾里晾着的糖块,每块都印着小朵桂花,“云岫呢?没再来闹?”
“被我哥接走了,说要住他家。”时熙的动作顿了顿,语气听不出情绪,“时砚说会看着他,不让他来捣乱。”
江笙“嗯”了一声,心里却没完全放下。昨天云岫在画展上说的话像根刺,扎得他夜里总醒。他摸了摸颈间的翡翠平安扣,冰凉的玉石贴着皮肤,稍微定了定神。
下午苏清然带着新裱的《共生》过来,画框用了紫檀木,边角雕着小巧的螺旋纹。“挂在新房的书房正好。”她指挥着工人上墙,转头对江笙笑,“江晚说要给你们的婚床绣对枕套,问你喜欢兰草还是并蒂莲。”
“兰草吧。”江笙脱口而出,随即红了脸,“简单点好。”
苏清然笑得眉眼弯弯:“我就知道你会选这个。”她凑近低声说,“云岫那边你别担心,我让我外公打了个电话给他母亲,老太太最疼面子,不会让儿子在婚礼上丢人。”
江笙这才真正松了口气,原来大家都在悄悄为他铺路。就像夏雨然挺着肚子来送喜糖盒,说“我妈会来帮忙摆盘”;林辰跑遍全城找到会吹尺八的乐师,说“婚礼上要奏《长相守》”。
傍晚去确认婚礼流程时,策划师指着草坪中央的花廊说:“紫藤花已经开了三成,婚礼那天正好是盛花期。”她递过份宾客确认名单,“云岫先生回复说会准时到。”
江笙的手指在那个名字上顿了顿,时熙按住他的手:“别理他,有我在。”
回去的路上,车窗外飘起细雨。江笙看着雨丝打在玻璃上,突然想起高中时的雨天,时熙把伞往他这边偏,自己半边肩膀湿透了,却说“我火力壮”。那时的喜欢多简单,藏在伞柄的倾斜里,藏在偷偷塞过来的暖手宝里。
“在想什么?”时熙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
“在想我们第一次一起淋雨。”江笙笑了笑,“你那时候真傻。”
“不傻怎么追到你。”时熙握住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画着圈,“婚礼结束后,我们去江南待几天吧?我订了家临湖的客栈,能看到满湖的荷花。”
江笙的心像被雨洗过,清亮又柔软:“好啊,还要去吃那里的桂花糕。”
夜里江笙被渴醒,摸黑去厨房找水时,看到冰箱上贴着张便签,是时熙的字迹:“睡前喝了牛奶,夜里别喝凉水。”旁边放着杯温好的蜂蜜水,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
他捧着水杯站在厨房门口,看到时熙房间的灯还亮着,门缝里漏出微光。走近了才听到键盘敲击声,还有压低的说话声:“……把云岫的机票订在婚礼第二天……对,越早越好……”
江笙没进去打扰,悄悄回了房间。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床尾,他摸着被子上绣了一半的兰草纹样,突然觉得所有的不安都很可笑。时熙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就像过去的无数次一样。
婚礼前一天,江晚带着绣娘来送枕套。天蓝色的缎面上,兰草叶片舒展,花茎缠绕着,像极了他和时熙交握的手。“我妈说这叫‘兰因絮果’,是最好的兆头。”江晚把枕套铺平,“清然的画廊来了位老先生,说认识你爷爷,非要来参加婚礼,我把他加进名单了。”
“我爷爷?”江笙惊讶地抬头。他爷爷去世得早,他对这位长辈的印象只停留在老照片里。
“说是当年一起在研究所待过。”江晚拿出张名片,“姓温,叫温庭洲,听着像个有学问的人。”
江笙接过名片,指尖划过烫金的名字,突然觉得很亲切。或许是血脉里的联系,让他对素未谋面的长辈生出莫名的好感。
傍晚温庭洲果然来了,头发花白,背却挺得笔直,手里拎着个古朴的木盒。“小笙吧?”他握住江笙的手,掌心温暖,“你爷爷要是看到你现在的样子,肯定很骄傲。”
他打开木盒,里面是支钢笔,笔帽上刻着“江”字。“这是你爷爷当年用的,说等你考上大学就送给你,可惜没等到。”温庭洲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总跟我提起你,说你像他,认死理,对喜欢的事执着。”
江笙的眼眶红了,握着钢笔的手微微颤抖。这支笔比他想象的重,不仅是金属的重量,更是沉甸甸的期待。
时熙回来时,看到他们在说话,悄悄站在门口没打扰。温庭洲看到他,笑着说:“这就是时家的小子吧?跟你父亲年轻时一个样,眼神里有股劲。”
时熙走过来,自然地揽住江笙的肩:“温爷爷好。”
“好好好。”温庭洲看着他们,眼里满是欣慰,“当年你爷爷和我总说,科学也好,感情也好,都要经得起时间磨。你们能走到今天,不容易。”
送走温庭洲,江笙把钢笔放进抽屉,和时熙送他的书签放在一起。月光照进房间,枕套上的兰草在暗处泛着柔和的光。他知道,明天的婚礼会有很多人见证——有亲人,有朋友,有长辈的故人,或许还有不怀好意的云岫。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和时熙会站在彼此身边,在所有人的祝福里,许下一生的承诺。就像那些缠绕的兰草,那些交握的基因链,从此成为不可分割的整体。
夜深了,江笙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渐停。明天会是个好天气,他想。紫藤花会开得正好,桂花糖会甜得恰到好处,而他的爱人,会穿着和他一样的礼服,在花廊尽头等他。
至于云岫带来的阴影,不过是阳光下的一点尘埃,风一吹就散了。
作者18章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