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城的深秋本就寒意浸骨，四顾门总舵却被一片刺目的大红覆盖。红绸缠绕着廊柱，红灯笼挂满飞檐，空气中弥漫着酒肉的香气与劣质熏香混合的味道——今日是肖紫衿与乔婉娩大婚的日子。
肖紫衿穿着一身簇新的喜袍，胸前的金线绣着“鸳鸯戏水”，衬得他面色红润，眉宇间是压抑不住的得意。他站在正厅门口迎客，对每一个道贺的人拱手微笑，仿佛这江湖的赞誉与地位，都随着这场婚礼彻底落定。
乔婉娩的喜轿停在门外已有片刻，却迟迟未动。轿内，她穿着繁复的嫁衣，凤冠霞帔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指尖攥着那枚白玉莲花佩，玉佩的冰凉透过指尖，渗入心底。这几日，肖紫衿对她愈发温柔，却也愈发紧迫，仿佛怕她随时会逃走。
她终究还是来了。不是因为回心转意，而是想在所有人面前，做一个了断。
“吉时到！请新娘下轿！”司仪的高喝声刺破喧闹。
肖紫衿亲自上前，掀开轿帘，伸手想扶她。乔婉娩却避开了，自己提着裙摆走下轿，脸上没有丝毫新娘的娇羞，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肖紫衿的手僵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却很快被笑容掩盖：“婉娩，今日是我们大喜的日子，该高兴些。”
乔婉娩没有看他，只是径直走向正厅。
宾客们察觉到一丝异样，议论声渐渐低了下去。方多病挤在人群里，扯了扯身边李莲花的袖子：“你看乔姑娘那样子，不太对劲啊。”
李莲花站在角落，一身素衣，与周围的喜庆格格不入。他看着乔婉娩的背影，又看了看肖紫衿强装的笑脸，轻轻叹了口气：“快了。”
“什么快了？”
话音未落，一阵清脆的金铃声从门外传来，叮铃铃的，像碎冰撞击，瞬间压过了厅内的喧嚣。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风轻凰一袭红衣，缓步走了进来。她未穿喜服，却比满厅的红绸更夺目，手中提着一个描金漆木盒，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肖门主大喜，”她的声音清亮，带着穿透力，“我来送份贺礼。”
肖紫衿看到她，脸色骤变，强压着怒意：“风楼主有心了。只是今日是私人婚宴，就不劳你费心……”
“这份礼，肖门主一定想收。”风轻凰没理他，径直走到正厅中央，将木盒放在供桌前，“诸位都是江湖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妨一起做个见证。”
她打开木盒，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叠厚厚的账册与书信，最上面放着一枚黑色的令牌——那是盐帮的信物，半年前肖紫衿曾对外宣称盐帮余孽已除，却不料这令牌竟出现在此处。
“这是……”有宾客认出令牌，惊呼出声。
风轻凰拿起账册，扬声道：“肖门主这些年打着‘整顿江湖’的旗号，暗中与盐帮勾结走私，牟取暴利。这本账册，记录着他与盐帮交易的每一笔明细，从私盐到军械，无所不包。”
她又拿起一封信，对着众人念道：“‘……李相夷旧部张师弟握有我与盐帮往来的证据，需设计除之，可诬其通敌……’这是肖门主三年前写给心腹的信，张师弟次年便‘病逝’于南疆，死得不明不白。”
一封接一封，一桩接一桩。勾结魔教余孽、构陷同门、侵吞四顾门公款……证据确凿，字迹皆是肖紫衿亲笔，甚至还有几页是他与角丽谯的密信，商议如何联手打压李莲花。
厅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肖紫衿身上，震惊、鄙夷、愤怒……各种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
肖紫衿的脸从红变白，再变青，他指着风轻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你伪造证据！血口喷人！”
“伪造？”风轻凰冷笑，拍了拍手。
两名穿着囚服的汉子被影一押了上来，其中一人正是当年被肖紫衿贬到南疆的张师弟的亲随：“小人可以作证，账册与书信句句属实！当年张师弟就是发现了肖门主与盐帮的勾当，才被灭口！”
另一人则是盐帮的前舵主：“肖紫衿与我盐帮交易五年有余，这令牌便是他亲手所赠，用作信物！”
人证物证俱在，无可辩驳。
肖紫衿彻底慌了，他看向乔婉娩，眼神里带着最后的祈求：“婉娩，你信我！是她陷害我！”
乔婉娩缓缓转过身，看着他扭曲的脸，眼中没有恨，只有一片荒芜的失望。她抬手，摘下头上的凤冠，沉重的珠翠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肖紫衿，”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遍整个正厅，“这婚，我不结了。”
说完，她提起嫁衣的裙摆，转身向外走去。没有犹豫，没有回头，红色的嫁衣在灰暗的人群中划过一道决绝的弧线，像一道血痕。
“婉娩！你别走！”肖紫衿想追上去，却被愤怒的宾客拦住。
“原来是个伪君子！”
“勾结盐帮，构陷同门，简直不配为人！”
“四顾门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斥责声、唾骂声像潮水般涌来，有人将酒杯砸在他脚下，有人撕碎了墙上的喜字。肖紫衿被困在原地，看着乔婉娩消失在门口，看着宾客们鄙夷离去，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在瞬间崩塌，终于崩溃了。
“啊——！”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猛地推倒供桌，酒水菜肴洒了一地，喜烛被撞翻，点燃了地上的红绸。
混乱中，风轻凰已悄然退出正厅。影一跟在她身后，低声道：“楼主，肖家的产业已被官府查封，盐帮那边也反咬一口，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了肖紫衿身上。他现在不仅身败名裂，还欠了巨额债务。”
“不够。”风轻凰的声音冷得像冰，“去给他送份‘厚礼’。”
三日后，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的肖紫衿，躲在城郊破庙中。他已是形容枯槁，喜袍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眼中布满血丝，像一头困兽。
这时，庙门被推开，影一放下一口薄皮棺材，转身离去。棺材上贴着一张字条，是风轻凰的笔迹：“肖紫衿，你的体面，你的野心，你的一切，都该入土了。”
肖紫衿看着那口棺材，像是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他忽然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声凄厉，在空荡的破庙里回荡：“风轻凰！李莲花！乔婉娩！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他冲出破庙，像疯了一样冲向徐州城——他要报复，要让所有看不起他、背叛他的人付出代价。
然而，他刚走到城门口，就被一群愤怒的盐帮弟子拦住。他们被肖紫衿牵连，损失惨重，此刻见他送上门来，哪里肯放过？
“杀了这个叛徒！”
刀光剑影瞬间吞没了肖紫衿的身影。他的嘶吼声很快戛然而止，只留下一滩暗红的血迹，与地上的泥泞融为一体。
消息传到小院时，李莲花正在给风轻凰包扎手腕——她昨日处理肖家余党时，被暗器划伤了。
“他死了。”李莲花低声道，语气复杂。
风轻凰看着窗外飘落的枯叶，没有回头：“是他自己选的。”
乔婉娩已经离开了徐州，据说回了江南，从此隐姓埋名，再未涉足江湖。四顾门则由几位老臣暂管，慢慢清理肖紫衿留下的烂摊子。
小院里很安静，只有药香在空气中弥漫。李莲花看着风轻凰的侧脸，她的眼神平静，仿佛只是了结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轻声道：“都过去了。”
风轻凰转过头，看着他眼中的温柔，嘴角弯了弯：“嗯，都过去了。”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暖而明亮。肖紫衿的疯狂与灭亡，终究成了江湖往事里的一段插曲。而他们的路，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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