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透过雕花窗棂，在四顾门的回廊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乔婉娩正坐在窗前整理旧物，指尖拂过一本泛黄的账册——这是肖紫衿让她帮忙清点的近年门中开销，说是要查漏补缺，整顿门风。
她性子素来温和，对肖紫衿的话向来依从。这些年，她看着肖紫衿一步步将四顾门重新撑起来，虽偶觉他手段强硬，却总想着“他是为了门中好”，从未深想。
直到一枚从账册夹层里掉出的玉佩，让她指尖一顿。
那是枚白玉莲花佩，雕工精致，玉佩边缘有处细微的磕碰——她认得，这是当年李相夷常戴的那枚，他说“莲生净处，心自澄明”，后来在东海一战后便不知所踪，肖紫衿说早已遗失在乱军之中。
怎么会藏在账册夹层里？
乔婉娩心头掠过一丝异样，正想将玉佩收好，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被风吹落在廊下。她起身开门，只见廊下的青石板上，放着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包裹，上面没有署名。
是谁放在这里的？
她犹豫片刻，还是将包裹拿回屋中。拆开油纸，里面竟是一叠书信，还有几本薄薄的册子。最上面的一封信，字迹凌厉，正是肖紫衿的手笔。
“……李相夷一日不死，四顾门便一日难安。其剑法卓绝，声望过盛，若让他归来，我等多年经营皆成泡影。需寻机削弱其羽翼，让江湖人知，如今的四顾门，姓肖不姓李……”
乔婉娩的指尖猛地收紧，信纸被攥出褶皱。她认得这信的日期，正是三年前，李莲花初在江湖上显露踪迹时。原来那时，肖紫衿便已在暗中算计，所谓的“担忧门中”，竟是怕李相夷归来动摇他的地位？
她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翻开下一封信。这封是写给百川院一位长老的，字里行间满是对异己的打压：“……张师弟屡次质疑我决策，其心可诛。可寻一错处，贬至南疆分舵，永不得回总舵……”
张师弟是当年与李相夷一同创立四顾门的老人，去年突然被派去南疆，说是“历练”，原来竟是因质疑肖紫衿而遭贬斥？
册子上则更详细，记录着近年来被肖紫衿以各种名义排挤、打压的门中旧部：谁因“办事不力”被夺职，谁因“私通外敌”被驱逐，谁因“顶撞上司”被废去部分武功……这些人，大多是当年与李相夷交好、或是不肯对肖紫衿唯命是从的人。
最让她心寒的是最后一页，贴着一张字条，字迹潦草，像是随手记下的：“乔婉娩心性过软，常念及李相夷旧情，需慢慢开导，让她断了念想。李相夷当年能为她舍命，如今若归来，她必动摇……”
“啪”的一声，册子从乔婉娩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她只觉得浑身冰冷，像坠入了深秋的寒潭。原来肖紫衿对她的温柔体贴，竟也藏着这般算计？他怕她念旧，怕她记着李相夷，便一步步引导她、“开导”她，让她以为那些旧人旧事早已该放下。
可李相夷……那个曾为她挡过暗器、为她寻遍天下奇药的人，那个在她心中始终占据一席之地的人，在肖紫衿口中，竟成了“需除之而后快”的威胁？
“婉娩，在忙什么？”肖紫衿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惯常的温和。
乔婉娩猛地回神，慌忙将书信拢起，塞进桌下的暗格，脸上强装镇定：“没什么，正在看账册呢。”
肖紫衿走进来，目光扫过桌面，似乎察觉到什么，却没多问，只是笑道：“辛苦你了。晚上我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莲子羹。”
他走近想扶她的肩，乔婉娩却下意识地躲开了。
肖紫衿的手僵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婉娩？”
“我有点累。”乔婉娩低下头，声音有些发哑，“想先歇会儿。”
肖紫衿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躲闪的眼神，眉头微蹙，却终究没再追问，只道：“那你好好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
他转身离开时，脚步似乎比平日沉了些。
乔婉娩待他走远，才从暗格中取出那些书信，重新翻看。越看，心越冷。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此刻一一浮现：肖紫衿提起李莲花时眼中的阴鸷，他对门中旧部的严苛，他总在她面前强调“李相夷已死，不必再提”……
原来不是她多心，而是肖紫衿的狭隘与自私，早已藏在温和的面具之下。
她忽然想起半月前，风轻凰在徐州城对肖紫衿的嘲讽：“连自家产业都保不住，只会用虚名标榜自己的人，不配当什么江湖表率。”那时她只觉风轻凰言辞刻薄，如今想来，竟是一语中的。
正怔忡间，窗外又有动静。她抬头，只见一片枯叶飘落，叶间夹着一张小纸条，上面是风轻凰那标志性的凌厉字迹：“城西破庙，有故人遗物，或能解你疑惑。”
乔婉娩捏着纸条，心跳如擂鼓。她知道这多半是风轻凰的安排，可那些书信做不了假，肖紫衿的算计也做不了假。她想去看看，想知道更多被掩盖的真相。
黄昏时分，乔婉娩换了身素衣，悄悄来到城西破庙。庙中果然放着一个木箱，里面是些旧物——几件李相夷当年穿过的衣物，一本他亲手批注的剑谱，还有一封未寄出的信。
信是写给她的，字迹温润，一如其人：“婉娩亲启：知你近日为门中琐事烦忧，待我处理完东海之事，便回四顾门陪你看遍江南春景。剑谱后附新创剑法，或能助紫衿稳固门中……”
信未写完，墨迹戛然而止，想来是写至一半便遇了变故。
乔婉娩捧着那封信，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李相夷到最后，还在为肖紫衿着想，可肖紫衿却在背后算计他、打压他的旧部，甚至……盼着他死。
这般对比，让她心如刀割。
她终于明白，自己这些年坚守的“安稳”，不过是建立在肖紫衿的谎言与算计之上。她以为的“情深义重”，实则是他精心编织的牢笼，既困住了她，也困住了那些念着旧情的人。
回到四顾门时，夜色已深。肖紫衿正在厅中等她，见她回来，连忙迎上来：“婉娩，你去哪了？我找了你许久。”
乔婉娩抬起头，看着他关切的眼神，只觉得陌生又刺眼。她没有回答，只是轻声道：“肖紫衿，我们……分开一段时日吧。”
肖紫衿脸色骤变：“婉娩，你说什么？”
“我需要想想。”乔婉娩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想想这四顾门，想想这些年的事，想想……你到底是谁。”
她转身走进内室，关上了门，将肖紫衿的错愕与慌乱隔绝在外。
门内，乔婉娩靠在门板上，泪水无声滑落。窗外的月光落在她手中那枚白玉莲花佩上，泛着清冷的光。
她知道，有些裂痕一旦出现，便再也无法弥合。而这一切的开端，或许从她选择相信肖紫衿的那一刻起，便已注定。
远处的街角，风轻凰看着四顾门内亮起又熄灭的灯火，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影一悄声道：“楼主，都按您的吩咐办好了。”
“嗯。”风轻凰转身离去，红衣在夜色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剩下的，便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她要的从不是谁输谁赢，只是想让被蒙蔽的人看清真相，让虚伪的人露出本相。至于肖紫衿与乔婉娩的结局，早已在他们各自的选择中注定。
夜风渐起，吹动着四顾门的旗帜，发出猎猎声响，像是在为这段即将走到尽头的关系，奏响最后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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