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总在黄昏时变得格外温柔，像谁藏在巷口的呼吸，轻轻拂过斑驳的砖墙。老槐树的叶子被它掀得簌簌响，漏下的光斑在青石板上晃悠，像谁遗落的碎银。

　　李婶坐在藤椅上择菜，竹篮里的豆角沾着傍晚的潮气。风掀动她鬓角的白发，又卷走竹筐里刚剥下的豌豆壳，打着旋儿往巷深处跑。她抬头望了眼天边，晚霞正把云染成橘红色，像小时候母亲煮糖稀时熬出的颜色。

　　墙根下的猫被惊动了，懒洋洋地伸个懒腰，尾巴尖扫过积着薄尘的陶罐。风钻过陶罐的细口，发出呜呜的轻响，像是谁在低声说着什么。李婶停下手里的活计，侧耳听了听，又笑了笑，继续将择好的豆角放进竹篮里。

　　远处的炊烟被风吹得歪歪扭扭，混着饭香飘过来。风里还夹着隔壁阿婆晒的草药味，还有巷口修车铺里机油的味道。这些味道缠在一起，被风推着，慢慢漫过整个巷子。

　　巷口的老钟表忽然“当”地敲了一声，惊飞了槐树上栖息的麻雀。风趁机钻进钟表的齿轮，带着些微金属摩擦的细响，跟麻雀的扑棱声搅在一起。李婶放下最后一根豆角，用围裙擦了擦手，目光落在巷尾那扇虚掩的木门上。

　　那是陈家的院子，门轴早就锈了，风一吹就吱呀作响，像个总也说不完话的老人。前几日陈家小子回城时，风也是这样钻着门缝，把行李箱滚轮碾过石子路的声音送了很远。此刻门又被吹开半寸，露出院里那棵半枯的石榴树，去年结的干瘪果子还挂在枝头，被风搡得来回晃。

　　李婶站起身，藤椅发出“吱呀”一声应和着风。她慢悠悠地往巷尾走，布鞋踩在青石板上，踏出轻缓的节奏。风掀起她的衣角，像只无形的手在推着她，又像在身后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走到木门前时，她伸手去扶，指尖刚碰到粗糙的木纹，风忽然转了向，卷着几片槐树叶，直直撞进院里去了。

　　树叶落在石榴树下的青苔上，没发出一点声音。但李婶分明听见，风穿过石榴树的枯枝时，抖落了一句极轻的话，像极了陈家阿婆在世时，唤孙子回家吃饭的语调。她愣了愣，抬手轻轻推上木门，门轴的吱呀声混着风里的余音，在渐暗的巷子里慢慢漾开。

　　七月的风裹挟着燥热，也卷来了等待已久的消息。陆小艺攥着手机的指尖微微泛白，当“录取成功”四个字跳出来时，她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瞬间弹起来冲向客厅，对着正在择菜的妈妈大喊：“妈！我考上了！是南江大学！”

　　客厅里的风扇还在慢悠悠转着，李曼曼的电话却像掐着点似的打了进来。没等陆小艺开口，电话那头就传来她标志性的雀跃声：“小艺！查了没？我刚看到结果——咱们俩！南江大学！我没看错吧？”

　　陆小艺握着手机笑出了声，眼角的泪却跟着涌了出来。高三这年的画面像电影片段在脑子里闪：晚自习后一起走过的昏黄路灯，互相塞过的写满公式的小纸条，模考失利时在操场角落里背靠背的沉默，还有最后冲刺时对着黑板上的倒计时齐声喊的“加油”。

　　“开学那天，我还跟你一起走报道流程啊。”李曼曼在电话那头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却藏不住笑意。

　　“嗯，”陆小艺抹了把脸，望着窗外被风吹动的树叶，“到时候咱们去学校门口的小吃街，把高三没敢吃的都吃一遍。”

　　挂了电话，陆小艺看着手机屏幕上“南江大学”四个字，突然觉得那些熬过的夜、掉过的眼泪，都在这一刻有了最温柔的归宿。原来最好的结局，不是一个人的金榜题名，而是并肩走过泥泞后，能一起笑着奔向同一片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