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过绿洲，戈壁的风渐渐染上草木的湿润。陆小艺摊开手心，那点被沙粒晕开的钴蓝已变成朦胧的雾，像把江南的雨揉碎在了西北的风里。李曼曼忽然笑出声：“你看，它在走回头路呢。”
后视镜里，红柳村的炊烟正顺着山坳往上爬，像谁用赭石笔在天际线勾了道虚线。阿依古丽送的颜料管在背包里轻轻晃，管壁上三只交叠的山雀翅膀，不知何时被晒得发烫，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飞出来。
回到杭州时，社区美术馆的桂花正落得满地金黄。孩子们围着巨画的照片叽叽喳喳，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新捡的银杏叶，说要给山雀的翅膀添点“会转圈的黄”。陆小艺蹲下身，发现她的颜料盘里还盛着半罐醋，只是如今泡着的不是糖蒜，而是从戈壁带回来的红柳籽。
“它们发芽了。”小姑娘指着盘底冒出的嫩芽，眼里闪着光。那芽尖泛着淡淡的紫，像把钴蓝颜料兑了晨露，又像阿依古丽画里山雀尾羽的颜色。李曼曼忽然想起红柳村的土坯墙——孩子们用石头颜料画的路，终点处的槐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画架，架上摆着片压平的桂花叶。
陈砚的包裹来得比往年早。这次没有陨石切片，只有张星图，图上“山雀星”的轨道旁，多了条新的亮线。附言说，望远镜拍到了星尘里的红柳絮，正跟着星芒往地球飘，“它们说，要看看被山雀翅膀接住的颜色，到底长什么样。”
入冬第一场雪落时，红柳村的文化站寄来段视频。阿依古丽举着手机，镜头扫过那幅巨画：孩子们在山雀的翅膀下画了条河，河里漂着无数片叶子，有红柳的、槐树的、银杏的，还有片被雪染白的，仔细看，叶面上竟印着个小小的杭州城。
“他们说，这是颜料的河。”阿依古丽的声音裹着雪粒，有点发颤，“等开春，要顺着河往南走，看看西湖的水是不是真的会发光。”
陆小艺把视频里的河画在宣纸上，用的正是那支刻着山雀的钴蓝。笔尖划过纸面时，忽然想起戈壁的星空——陈砚说过，星尘里的红柳絮要飘三千年才能落地，可此刻落在画纸上的蓝，却像只用了一瞬，就把三千年的路，都变成了指尖的温度。
李曼曼在一旁调颜料，把西湖的冰融水混了红柳胶，调出种介于透明与蔚蓝之间的色。“这叫‘会呼吸的蓝’。”她往颜料里撒了把桂花干，“等孩子们来了，教他们画会飞的河。”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落在美术馆的玻璃上，像无数支细白的笔，正给窗框描边。陆小艺忽然发现，那支钴蓝颜料管的管壁上，三只山雀的翅膀间，不知何时多了道细细的银线，从第一只的翅尖连到第三只的尾羽，像串被拉长的星芒，又像条永远走不完的路。
她拧开管盖，挤出一点蓝，滴在雪地里。雪水立刻晕开，像朵突然绽放的花，花瓣上还沾着若有若无的红柳香。李曼曼伸手接住飘落的雪花，掌心的雪很快化成水，混着那点蓝，在冻土上洇出个小小的圈——像戈壁的落日，又像西湖的月亮，更像无数个被颜料染过的瞬间，终于在时光里，找到了彼此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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