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琛带苏晚回家那天,我正在熬他最爱喝的汤。
他搂着她的腰命令我:“以后她住主卧,你搬去客房。”
我笑着把汤倒进花盆:“好啊,正好这株玫瑰缺肥料。”
所有人都说我疯了,连苏晚都以为我会报复她。
直到婚礼那天,我踩着高跟鞋走上红毯。
顾琛以为我要抢回他,宾客们等着看原配撒泼。
我却当众吻了新娘:“跟我走吗?我偷了顾氏一半的股份当嫁妆。”
闪光灯下,苏晚扯掉头纱勾住我脖子:“姐姐,我等这句话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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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点噼啪敲打着巨大的落地窗,将窗外精心修剪的玫瑰花园晕染成一幅模糊而阴郁的水彩画。我站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玻璃,目光却落定在摊开在沙发扶手上的那份财经报纸。社会版头条,一张照片占据了近半个版面,刺得人眼睛生疼。
照片里,顾琛穿着他那身永远一丝不苟的高定西装,臂弯里紧紧圈着一个年轻女人的腰。女人依偎着他,侧脸精致得像橱窗里最昂贵的瓷器,唇角弯起的弧度带着一种精心计算过的、无懈可击的甜美。标题是加粗的黑体字,像毒蛇的信子——《顾氏总裁顾琛携新晋红颜知己苏晚高调亮相慈善晚宴,举止亲密引遐想》。
“太太,”身后传来女佣吴妈小心翼翼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汤……快好了。是先生最爱喝的椰子炖竹丝鸡汤。”
我缓缓转过身,脸上习惯性地挂起那种温顺得体的微笑,仿佛刚才报纸上那灼目的画面从未映入眼帘。“嗯,知道了吴妈,火候掌握好,他最挑剔这个。”声音平静无波,像一潭深秋的湖水。
厨房里,砂锅盖子被热气顶得微微跳动,浓郁的、带着椰香的肉味弥漫开来,熟悉得令人作呕。我走过去,关掉炉火,拿起一块厚布垫着,揭开了盖子。白雾瞬间蒸腾而上,模糊了视线。这汤,熬了整整三个小时,每一道工序都精准地复制着他所谓的“最爱”。
引擎低沉的咆哮声由远及近,撕裂了雨幕的沉闷,最终在别墅门口戛然而止。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顾琛那辆黑色宾利的声浪。
门厅处传来轻微的骚动,皮鞋踏在大理石地面上的清脆声响,伴随着一个陌生却刻意娇柔的女声,像掺了蜜糖的玻璃渣。
“琛哥,你家好大呀……不过,好像有点太冷清了点?”那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天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挑剔。
顾琛低沉的应和声响起,脚步声径直朝着客厅而来。
我端着一碗刚盛出来、热气腾腾的汤,转身,恰好迎上他们踏入客厅的身影。
顾琛的手臂依旧占有性地圈在苏晚纤细的腰肢上,仿佛那是他最新获得的、值得炫耀的勋章。苏晚穿着一身当季最新款的香奈儿套装,妆容无懈可击,看向我的眼神带着一种初来乍到者的、混合着好奇与评估的锐利光芒,像一只初入领地的、美丽而警惕的猫。
“林薇,”顾琛开口,声音里没有丝毫温度,目光甚至没有在我手中的汤碗上停留一秒,直接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裁决,“以后苏晚住主卧。你,”他下颌朝客房的方向随意一抬,“搬去客房。东西尽快收拾干净。”
命令。不容置疑。
空气凝固了一瞬。吴妈在厨房门口屏住了呼吸。苏晚漂亮的眼眸微微睁大,似乎也没料到顾琛会如此直接,随即,一丝胜利者的、带着点怜悯的笑意,极快地掠过她的唇角。她在等待我的反应,等待一个原配应有的、符合她剧本的歇斯底里或者摇尾乞怜。
我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顾琛那张冷峻而理所当然的脸,滑过苏晚眼底那抹隐藏的得意,最终落回自己手中那碗精心熬制的汤上。金黄的汤色,清澈见底,凝聚着三个小时无谓的时光。
脸上那温顺的笑容,没有丝毫改变,甚至加深了几分,显得愈发柔和无害。在顾琛微微蹙起的不耐烦和苏晚毫不掩饰的审视中,我端着碗,步履从容地走向客厅角落那盆一人高的名贵龙血树盆栽。
手腕轻巧地一倾。
哗——
滚烫的、香气四溢的汤汁,一滴不剩地,尽数浇灌在深褐色的土壤里,迅速地被吸收,只留下一点深色的湿痕和几片漂浮的油花。
“好啊,”我转过身,声音轻快得像在讨论天气,脸上笑容依旧温婉,“正好这株玫瑰缺肥料。顾琛,”我看向他骤然阴沉下来的脸,眼神清澈无辜,“你看,物尽其用,多好。” 我故意将龙血树说成了玫瑰,一个微小却刻意的错误。
顾琛的瞳孔猛地收缩,英俊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掠过震惊和被冒犯的怒意,像平静的冰面骤然裂开一道缝隙。他大概设想过我哭泣、质问、哀求,唯独没料到这碗他“最爱”的汤,最终归宿是盆栽的泥土。苏晚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错愕,她涂着精致蔻丹的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顾琛的衣袖。
“林薇!”顾琛的声音沉得吓人,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你发什么疯!”
“疯?”我歪了歪头,笑容依旧挂在脸上,甚至更明媚了些,眼神却像淬了冰的琉璃,径直迎上他阴鸷的视线,“顾先生,我只是在响应你的安排,腾地方而已。处理一点……不需要的旧物,不是很正常吗?” 我轻轻晃了晃手中已经空了的汤碗,瓷白的碗壁反射着冷光。
他胸膛起伏了一下,显然被这轻描淡写的顶撞激怒了,那双习惯了掌控一切的眼眸里翻涌着冰冷的暴戾。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浓重的阴影,似乎下一秒就要将无形的怒火化为实质的惩戒。空气绷紧得像一根拉到极致的弦。
“琛哥!”苏晚适时地开口,声音软糯,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她柔软的手臂缠上顾琛紧绷的胳膊,轻轻摇晃,像安抚一头即将暴怒的雄狮,“别生气嘛,林薇姐……她可能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我们刚来,别这样……”她怯生生地看向我,眼底深处却闪烁着看好戏的光芒,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看,他只听我的。
顾琛的怒意被苏晚温言软语地一缠,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强行压制下去,但看我的眼神依旧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土。他冷哼一声,不再看我,仿佛我只是一件碍眼的摆设,转而搂紧了苏晚,声音刻意放柔:“晚晚,别理她。走,带你看看我们的房间。”语气里的亲昵和宣示主权,毫不掩饰。
他拥着苏晚,像一对凯旋的璧人,目不斜视地从我身边走过,昂贵的香水味混合着苏晚身上甜腻的气息,短暂地充斥我的鼻腔,又迅速被雨水的潮湿驱散。脚步声消失在通往主卧的旋转楼梯上。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角落那盆被“施肥”的龙血树。碗底的油花在深色土壤上凝成一小块污迹,像一块丑陋的伤疤。吴妈这才敢从厨房门口探出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充满了担忧和不忍,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走过来,接过了我手中空空的汤碗。
指尖残留着瓷碗冰冷的触感,一直凉到心底。顾琛那句“旧物”像淬了毒的针,反复扎刺着记忆深处某个早已麻木的角落。我抬起头,目光穿过巨大的落地窗,外面雨势渐大,花园里那些被精心侍弄的玫瑰在风雨中无助地摇曳,花瓣零落。曾几何时,我也像那些玫瑰,被移植进这座金丝牢笼,以为得到了最好的花房,却不知自己早已被标上了价码,只待枯萎时被弃如敝履。
顾琛和苏晚的“同居”生活,在顾宅这座华丽的舞台上,以一种近乎挑衅的姿态高调展开。
主卧——那个曾经只属于我和顾琛名义上的空间——彻底变了模样。属于我的衣物、书籍、那些微小的生活痕迹,被粗暴地塞进纸箱,像处理垃圾一样扔进了走廊尽头那间常年不见阳光的客房。而属于苏晚的气息则迅速侵占了每一个角落:昂贵得令人咋舌的香水味霸道地驱散了原本清冷的木质香调;梳妆台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在灯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衣帽间里挂满了当季新款,色彩明艳张扬,带着强烈的攻击性。
苏晚显然深谙如何扮演一个“完美”的入侵者。她会在清晨穿着顾琛宽大的衬衫,光着脚丫在客厅里晃荡,故意展示脖颈上可疑的红痕,然后在看到我时,露出一个混合着羞涩与炫耀的笑容;她会缠着顾琛,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央求他换掉客厅里那幅我挑选的、色调沉静的油画,换上她喜欢的、色彩刺眼的抽象派作品,顾琛无一例外地纵容;她更热衷于在饭桌上,状似无意地提起顾琛带她去了哪家新开的米其林三星,送了她什么限量的珠宝,那些地名和品牌名称像精心打磨过的小石子,一颗颗精准地投向我的方向,试探着水面下的反应。
我成了这幕荒唐剧里最沉默的观众。大部分时间,我把自己关在狭窄的客房里,或者待在二楼尽头那个几乎被遗忘的小书房。那里堆放着一些顾琛不屑一顾的旧书和杂物,灰尘在透过百叶窗的光束中静静舞蹈。偶尔不得不在客厅或餐厅与他们狭路相逢,面对苏晚或明或暗的挑衅,顾琛冰冷审视的目光,我都只是垂下眼帘,脸上挂着那副仿佛焊上去的、温顺而空洞的微笑,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精致人偶,无声地回应着:“看,我认命了。”
这种近乎诡异的平静,显然超出了顾琛和苏晚的预期,也成了整个顾宅和外界流言蜚语的发酵剂。
“太太是不是真的……受刺激太大了?”吴妈在厨房里压低声音和帮佣张姐嘀咕,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忧虑,“那么好的汤……说倒就倒给树了……现在又整天不声不响的……”
“可不是嘛,”张姐的声音带着点市侩的唏嘘,“那位苏小姐,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整天在太太眼皮子底下……唉,要我说,太太就是太能忍了!换个人,早就……”
“嘘!小声点!”吴妈紧张地打断她。
流言像长了翅膀,飞过高墙。偶尔出门,我能感觉到那些看似恭敬的佣人、前来拜访的顾家旁支、甚至某些商业伙伴带来的女伴,投注在我背后的目光,充满了探究、怜悯,以及一丝看好戏的兴奋。她们窃窃私语,内容无外乎“顾太太彻底失势”、“被新欢骑到头上也不敢吭声”、“怕不是精神真的出了问题”。
这些目光和议论,像无数细小的芒刺,扎在皮肤上,不致命,却带来持续的、令人烦躁的麻痒。苏晚似乎很享受这种氛围,她像一只开屏的孔雀,更加卖力地在顾琛面前、在众人面前展示她的胜利,每一次看向我的眼神,都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近乎施舍的怜悯,仿佛在说:“看,你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有一次,在深夜寂静无人的厨房,我穿着单薄的睡袍,赤着脚去倒水,才短暂地卸下了那层面具。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窗外是沉沉的黑夜。手指无意识地抚上左臂内侧,隔着薄薄的衣料,似乎还能触摸到皮肤下那些早已淡去、却永远存在的凹凸痕迹。那是更久远之前,顾琛在某个失控的夜晚留下的“印记”。月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冷清的光斑,映着我眼中一闪而过的、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冰寒。那疲惫并非源于苏晚幼稚的挑衅,而是源于这场旷日持久的、戴着镣铐的表演。冰寒之下,则是无声燃烧的意志,像深埋地底的熔岩,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
面具戴久了,连自己都会恍惚。日复一日的平静假象,几乎让我自己都相信,这潭死水会一直这样沉寂下去,直到被彻底遗忘。直到那个深夜,顾琛压抑的咆哮和瓷器碎裂的脆响,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猛地划破了精心维持的宁静。
那晚的应酬显然极不愉快。顾琛带着一身浓重呛人的酒气回来,脚步踉跄,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苏晚娇声软语地迎上去,试图安抚,却被他不耐烦地一把推开。她的惊呼和委屈的抱怨瞬间点燃了顾琛本就濒临失控的怒火。
“滚开!没用的东西!”他低吼着,声音嘶哑,像困兽的咆哮。手猛地一挥,旁边玄关上一个价值不菲的清代瓷瓶应声而落,砸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刺耳又绝望的碎裂声。飞溅的瓷片像冰冷的刀子,有几片甚至擦过了苏晚裸露的小腿,留下几道细小的血痕。
苏晚吓得脸色煞白,捂着嘴后退,再也不敢上前。
顾琛猩红的眼睛扫过空旷的客厅,最终定格在角落沙发里那个安静看书的影子——我。酒精和无处发泄的暴戾扭曲了他的理智,他需要一个更“合适”的沙包,一个习惯性承受他所有负面情绪的、不会反抗的旧物。
他像一座移动的、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山,踉跄着朝我逼近。浓重的酒味混合着汗味和一种令人作呕的失控感,瞬间将我笼罩。
“你!”他粗重地喘息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带着一种毁灭的欲望,“都是你这副死样子!晦气!看着就让人……”他抬起手,那只曾签下无数商业文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带着凌厉的风声,朝着我的脸颊狠狠掴来!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我甚至能看清他因暴怒而扭曲的嘴角,手背上凸起的青筋。身体的本能是僵硬和恐惧,深埋的记忆碎片叫嚣着疼痛。但就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一道身影带着决绝的力量,猛地从侧面撞了过来!
是苏晚!
她用尽全力撞开了顾琛挥下的手臂,巨大的惯性让她自己站立不稳,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而她摔倒的方向,正对着那一地狼藉的、锋利的碎瓷片!
“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痛呼从她口中溢出。
顾琛的动作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他趔趄了一下,酒似乎也醒了几分,错愕地看着倒在地上的苏晚。
我也愣住了。完全没料到她会冲出来。
客厅死寂。只有苏晚压抑的、痛苦的抽气声,她蜷缩在地毯边缘,身体微微颤抖,左手臂压在了一片尖锐的碎瓷上,鲜红的血迅速洇透了她昂贵的丝质衣袖,像一朵诡异而刺目的花在地毯上绽开。她脸色惨白,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上面沾着生理性的泪珠。
顾琛怔了几秒,看着苏晚手臂上刺目的红,又看看自己还僵在半空的手,脸上掠过一丝罕见的、狼狈的懊恼和茫然。他烦躁地耙了耙头发,似乎想上前查看苏晚的伤势,又拉不下脸,最终只是低吼了一声:“叫医生!”然后看也没再看我们,转身脚步虚浮地冲上了楼,将一地狼藉和痛苦丢在了身后。
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尽头,客厅里只剩下我和倒在地上的苏晚。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酒味和破碎的绝望。
我慢慢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我,眼神复杂得像打翻的调色盘,有未散的惊恐,有生理性的疼痛,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遗弃的脆弱和茫然。
“别动。”我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意外的平静,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伸手小心地避开她流血的伤口,握住她冰凉的手腕,试图将她从那些危险的碎片旁拉开。
她的身体在我触碰到的瞬间僵硬了一下,随即又软了下来,像一根绷得太久终于断裂的弦。她任由我半扶半抱着,将她从冰冷的地毯上挪到旁边干净的沙发上。血还在流,染红了沙发浅色的绒面。
“吴妈!”我扬声叫了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
吴妈很快惊慌地跑了出来,看到眼前的情景,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太太!这……这……”
“去拿药箱,干净的毛巾,温水,快!”我语速平稳地吩咐,目光落在苏晚惨白的脸上,“张姐,收拾一下地上的碎片,小心点。”
吴妈和张姐立刻行动起来。
我拿起吴妈递来的干净毛巾,小心地压在她手臂伤口上方止血。指尖能感受到她细微的颤抖和皮肤传来的冰凉。
“为什么?”我的声音很低,几乎淹没在吴妈翻找药箱的窸窣声里。目光没有看她流血的伤口,而是直视着她那双含着水光、写满复杂情绪的眼睛。这个疑问,不仅仅是为她刚才的举动。
苏晚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避开了我的视线,苍白的嘴唇抿得很紧。疼痛和失血让她看起来异常脆弱,褪去了平日里精心雕琢的盔甲,露出了底下某种更真实的、被掩藏的东西。过了好几秒,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回答时,一声带着浓重鼻音、轻得几乎听不清的呜咽逸出:
“他……他也那样打过你……是不是?”她的声音破碎,带着一种后怕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底激起了无声的涟漪。我按压着毛巾的手指微微一顿。原来她看见过。或许是某个我疏忽的瞬间,衣袖滑落,露出了那些早已淡去却无法磨灭的旧痕。原来那些看似挑衅炫耀的目光背后,也藏着这样的观察和……恐惧?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沉默地用温热的湿毛巾小心擦拭着她伤口周围的血污,动作尽量放轻。吴妈递来了消毒药水和纱布。当冰凉的碘伏触碰到翻开的皮肉时,苏晚疼得猛地一缩,倒抽一口冷气,另一只没受伤的手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腕,指甲几乎陷进我的皮肤里。
她抓得很紧,带着溺水者般的依赖。我没有挣脱,任由她抓着,继续手上的动作,用纱布一圈圈缠绕固定好她的伤口。
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窗外愈发滂沱的雨声。破碎的瓷片已经被清理干净,但空气中无形的裂痕却更加深刻。灯光下,苏晚靠在我身边,失血和惊吓让她看起来很疲惫,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抓着我手腕的手指,力道渐渐松懈,却没有完全放开,像一种无言的确认。
“那个瓶子……”她忽然又开口,声音很轻,带着点自嘲的意味,“是我上周刚缠着他买的……说是乾隆年间的官窑……”她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碎了也好。”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拧开了某个隐秘的锁孔。我包扎的手停顿了一下,没有看她,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心照不宣的沉默再次流淌,却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对峙,反而滋生出一丝奇异的、带着血腥味的……理解。
那夜之后,顾宅的空气似乎发生了某种微妙的改变。表面的秩序依旧由顾琛的意志主导,苏晚依旧是那个备受宠爱的新欢,而我,依然是那个沉默退让的“旧物”。但水面之下,一些看不见的暗流开始悄然涌动。
苏晚手臂上缠着白色的纱布,成了顾宅里一个无声的控诉。顾琛对她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补偿式的纵容,昂贵的礼物流水般送进主卧,试图抹平那晚的难堪。但苏晚脸上的笑容,却不再像以前那样无懈可击,时常会对着那些珠宝华服出神,眼神里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怠和疏离。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开顾琛在家的时候。有时在清晨的花园,有时在午后阳光斜照的偏厅露台,我会“偶遇”到独自发呆的她。最初的几次,我们只是沉默地擦肩而过,或者隔着一段距离各自坐着,像两个互不干扰的幽灵。
一次,在露台,她看着花园里被园丁精心修剪却显得毫无生气的玫瑰,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自言自语:“真没意思,是不是?” 她没有看我,目光空洞地望着远方。
我正翻着一本厚重的艺术史图册,闻言,指尖停在了一幅描绘着自由奔放、色彩浓烈的后印象派画作上。“什么?”我抬起眼。
“所有这一切。”她终于转过头,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了平日的算计,只剩下一种深重的迷茫和厌倦,“争来的,抢来的……最后发现,不过是一个更大、更华丽的笼子。”她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画册上,停留在我指尖点着的那幅画——梵高的《星空》,漩涡般的笔触仿佛要挣脱画布的束缚。“真好看,”她喃喃道,“感觉……风都是自由的。”
“假的。”我平静地合上书页,遮住了那片绚烂的星空,“颜料而已。” 我的语气平淡,却像针一样刺破了某种虚幻的憧憬。
苏晚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笑:“是啊,假的。连我现在流的血,好像都是假的。”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臂上缠着的纱布。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窒息。一种奇异的、建立在废墟之上的理解,在无声中缓慢滋生。我们像两个在暴风雨后侥幸活下来的人,隔着断壁残垣,确认着彼此的存在,分享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对风暴本身的认知。
主卧和客房之间那道无形的墙,似乎被那晚的碎瓷和鲜血蚀穿了一个小孔。苏晚会在我坐在偏厅看书时,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默默地放在我旁边的茶几上,不发一言。我也会在她被顾琛某个无理的临时要求弄得手忙脚乱、脸色难看时,不动声色地让吴妈去“帮帮苏小姐”。
顾琛依旧忙碌,依旧掌控着全局,沉浸在他帝国缔造者的角色里。他偶尔投向我的目光,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似乎无法理解我为何能如此平静地接受这一切。他更热衷于在苏晚面前展示他的力量和慷慨,试图用物质重新填满那晚裂开的缝隙。但苏晚的回应,总像是隔了一层薄雾,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眼底却少了曾经那种热切的光芒。
一次晚餐后,顾琛兴致颇高地拿出一个丝绒盒子,推到苏晚面前,里面是一条璀璨夺目的钻石项链。“晚晚,下周的慈善拍卖晚宴,你就戴这个。”他语气笃定,带着施舍般的愉悦。
苏晚拿起项链,钻石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刺眼的光。她脸上扬起完美的笑容:“谢谢琛哥,真漂亮。” 然而,在顾琛满意地移开视线时,我捕捉到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项链冰冷的链条,眼神飘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那里面没有欣喜,只有一片沉寂的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