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德高中的医务室弥漫着消毒水和阳光晒过的干净被褥混合的味道。窗外蝉鸣聒噪，更衬得室内一片寂静。
江临皱着眉，看着校医张老师小心翼翼地给林晚手腕上的擦伤消毒、上药。那道伤在白皙纤细的手腕上显得格外刺眼，是刚才在走廊上被她撞倒时，林晚下意识用手撑地留下的。
“嘶……”药水触碰到伤口，林晚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像受伤蝶翼。她立刻咬住下唇，努力把痛呼咽回去，还带着一丝歉疚看向江临，“对不起学姐，我……我太笨手笨脚了。”
那副强忍疼痛又自责的模样，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江临一下。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江临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我走得太急，没看到你。”她看着林晚手腕上那道不算深、但面积不小的擦伤，淤青在白皙皮肤上蔓延开，显得有些狰狞。这伤……看起来不像是刚刚摔倒能造成的全部。她目光锐利，捕捉到林晚手腕内侧靠近袖口的地方，似乎还有几道颜色更深的、已经结痂的陈旧痕迹，像细细的藤蔓缠绕着。
林晚敏锐地察觉到江临的目光停留之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她飞快地、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另一只手覆在手腕内侧，遮挡住了那几道旧痕，动作带着一种受惊小动物般的慌乱。她垂下眼，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霾。
“没关系的学姐，真的只是小伤。”她抬起头，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温顺无害的笑容，只是眼眶微红，更显得楚楚可怜，“是我自己没站稳。”
校医张老师包扎好伤口，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去处理其他事情了。医务室里只剩下她们两人。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病床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江临沉默地站在床边。她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清冷疏离是她的保护色。但眼前这个女孩，从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到手腕上刺目的新旧伤痕，再到那种强装坚强下的脆弱感，都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她骨子里那份被刻意压制的保护欲。七岁巷口那个缩在角落的小小身影，似乎和眼前这个苍白纤细的少女模糊地重叠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夹杂着莫名的责任感，让她无法转身离开。
“你……”江临斟酌着开口，目光落在林晚依旧下意识护住的手腕上，“那些旧伤，也是不小心弄的吗？”
林晚的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像被触及了最隐秘的痛处。她猛地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覆在手腕上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只有她压抑着的、细碎得几乎听不见的抽泣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带着浓重鼻音的、细弱的声音回答：“是……是摔的。不小心……从楼梯上……” 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乎淹没在哽咽里。她没有看江临，只是盯着自己包扎好的手腕，阳光照在她低垂的侧脸上，长睫挂着细小的泪珠，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
**摔的？**
江临的眉头锁得更紧。那几道旧痕，尤其是其中一道微微扭曲的形状，更像是被某种细长坚硬的东西抽打或者勒过的痕迹。她心里有了模糊的猜测，但看着林晚这副惊弓之鸟般的模样，她无法再追问下去。追问，无异于再次撕开她的伤口。
“下次小心点。”最终，江临只是干涩地说了这么一句。她移开视线，望向窗外葱郁的香樟树冠，阳光有些刺眼。
“嗯……”林晚轻轻应了一声，带着浓浓的鼻音。她悄悄抬起眼睫，飞快地瞥了一眼江临英挺却带着一丝困扰的侧脸，嘴角在阴影里极快地勾了一下，又迅速恢复成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学姐，”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你……你下午还有课吗？会不会耽误你时间了？”
“没事，下节自习。”江临回答得简洁。
“那……那我能坐在这里缓一会儿再走吗？”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祈求，“头还有点晕……” 她适时地抬手轻轻按了按太阳穴，眉头微蹙，脸色在阳光下显得更加苍白透明。
江临看着她摇摇欲坠的样子，想到她手腕的伤和那些可疑的旧痕，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拉过旁边一张椅子，在离病床稍远的位置坐下。“嗯。”
小小的医务室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阳光缓慢移动，尘埃在光柱里无声飞舞。江临拿出手机，低头翻看着什么，眉宇间带着学生会事务特有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她周身依旧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清冷气场，但那份距离感，在狭小的空间和眼前这个“弱小可怜”的林晚面前，似乎被悄然稀释了。
林晚安静地靠在床头，目光却像无形的蛛丝，细细密密地缠绕在江临身上。从她英气的眉骨，到挺直的鼻梁，再到微微抿着的、形状好看的薄唇。阳光勾勒着她利落的下颌线，连耳廓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江临翻看手机时，指尖偶尔划过屏幕的动作都带着一种干脆利落的美感。
真好看。
像一件完美的、无懈可击的艺术品。
**想独占。**
**想藏起来。**
**想让这双眼睛里，从此以后只看得到我一个人。**
**永远。**
这个念头像毒藤一样疯狂滋长，瞬间爬满了林晚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快感。她放在被子下的手，指甲再次狠狠掐进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维持住脸上那副人畜无害的脆弱面具。
“学姐，”她忽然开口，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你在看什么？好像……很麻烦的样子？”她歪了歪头，眼神里充满了单纯的好奇和一点点恰到好处的担忧。
江临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看到的就是林晚那双清澈见底、写满关心的眼睛。那眼神太过纯粹，让她心头那点因为学生会琐事而生的烦躁都莫名消散了些许。
“没什么，学生会的一些杂事。”江临的语气不自觉地放缓了些，“迎新晚会场地布置出了点问题。”
“迎新晚会？”林晚的眼睛亮了亮，像落入了星子，“听起来好有意思！学姐你好厉害，是学生会的干部吗？”她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毫不掩饰。
“只是干事。”江临简短地回答，但被这样纯粹的目光注视着，心底那点小小的成就感还是不受控制地冒了头。
“那也很厉害啊！”林晚的声音带着由衷的赞叹，“学姐你做事一定很认真负责吧？就像今天帮我一样……”她说着，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我……我是不是耽误学姐处理正事了？”
“没有。”江临看着她羞赧的样子，心底最后一丝疑虑也被这纯良无害的表象暂时压了下去。也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那些旧伤可能真是意外。
“学姐，”林晚抬起头，鼓起勇气般，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希冀，“那个……我刚刚转学过来，对学校还不太熟……以后……如果遇到不懂的地方，可以……可以偶尔问问你吗？”她问得小心翼翼，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害怕被拒绝的脆弱，像一只试探着伸出爪子的小猫。
江临看着那双眼睛，拒绝的话在喉咙里打了个转，最终变成了一个简单的音节：“嗯。” 她移开视线，重新看向手机屏幕。只是这一次，她的注意力似乎无法完全集中了。身后那道看似无害、实则带着某种黏着感的视线，让她感觉像被温暖的蛛网轻轻包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束缚感。
林晚得到了想要的回答，脸上立刻绽放出一个灿烂而满足的笑容，像初春融化的第一缕阳光，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她甜甜地说：“谢谢学姐！你真好！”
然而，在江临看不见的角度，林晚放在被子下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她脸上的笑容依旧甜美，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粘稠的黑暗沼泽。
**第一步，接触，完成。**
**猎物初步放松警惕，允许靠近。**
**接下来，就是编织更细密的网，让你心甘情愿地……**
**沉沦。**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窗外香樟树上跳跃的麻雀，眼神却空洞得没有焦点。阳光照不进那双漆黑的瞳孔深处。
“学姐，”她忽然又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渺，“你说……承诺，是不是很重要？” 没等江临回答，她自顾自地、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语气低语，“如果一个人答应过要永远保护另一个人……却忘记了……是不是很过分？”
江临翻看手机的手指微微一顿。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她有些莫名，她转过头看向林晚。
林晚却已经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她，脸上是那种一贯的、温顺又带着点迷茫的无辜表情，仿佛刚才那句低语只是她的错觉。
“嗯？学姐怎么了？”她眨眨眼，眼神清澈见底。
“……没什么。”江临压下心头那丝怪异感，摇了摇头。也许只是这个敏感脆弱的新生随口感慨吧。
她不知道，在她转回头去的瞬间，林晚嘴角那抹温顺的弧度，悄然染上了一丝冰冷而扭曲的满足。
**江临。**
**你忘了没关系。**
**我会让你……**
**想起来的。**
**用你余下的所有时间，一点一滴，加倍地……**
**偿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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