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山一役后第七日,时影终于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帐篷顶部摇晃的阴影,胸口传来的剧痛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这声轻响立刻引来了守候在一旁的人。
"时兄!你醒了!"
魏无羡的脸突然出现在视野里,那张总是挂着嬉笑的面容此刻憔悴不堪,眼下是浓重的青黑,显然多日未眠。时影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魏无羡手忙脚乱地端来温水,小心翼翼扶起他喝下:"慢点,别急。"
温水滋润了干裂的喉咙,时影勉强开口:"...战事如何?"
"大获全胜!"魏无羡眼睛亮了起来,"温若寒死了,温氏余孽四散而逃,射日之征结束了!"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多亏时兄挡下那一击,否则..."
时影微微摇头,示意他不必多说。目光落在魏无羡手腕上的一道伤痕:"你受伤了?"
"小伤。"魏无羡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比起时兄的伤算不了什么。"
帐外传来脚步声,江澄掀帘而入,见时影醒了,明显松了口气:"总算醒了。魏无羡这七天跟丢了魂似的,谁劝都不肯去休息。"
时影看向魏无羡,后者不自在地别过脸:"哪有那么夸张..."
"医师说你需要静养一个月。"江澄走到床前,"联军已经准备班师回朝,三日后在金陵台举行庆功宴。"
时影点头表示明白。魏无羡却皱起眉:"时兄这样怎么赶路?"
"蓝宗主准备了马车。"江澄道,"你们俩这次立了大功,各家都等着...见识见识。"他的语气有些微妙。
时影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有人不满?"
江澄和魏无羡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江澄叹了口气:"有些闲言碎语罢了。魏无羡的鬼道,还有时公子你的...来历,难免引人猜疑。"
"猜疑?"时影声音冷了下来。
"别听江澄瞎说。"魏无羡插嘴道,"不过是些眼红的小人嚼舌根。时兄安心养伤,有我在,没人敢说什么。"
时影没有回应,只是若有所思地看向帐外。阳光透过帐篷,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如同此刻他心中隐约的不安。
三日后,伤势稍缓的时影与魏无羡随联军返回金陵台。一路上,魏无羡寸步不离地守在马车旁,时影几次劝他去前面骑马,都被拒绝。
"我答应过要保护时兄的。"魏无羡笑嘻嘻地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时影无奈,却也没再坚持。他注意到沿途修士们投来的目光——对魏无羡是畏惧与厌恶,对他则是好奇与猜忌。偶尔能听到零碎的议论:
"那就是鬼道开创者?邪气森森的..."
"旁边白衣的是谁?两人长得真像..."
"听说是什么九嶷山的,法术古怪得很..."
每当这时,魏无羡就会故意提高声音与时影说笑,或者做出些夸张举动,将那些视线引到自己身上。时影明白他的用意,心中微暖,却也更加忧虑。
金陵台的庆功宴空前盛大,各大世家齐聚一堂。魏无羡一身黑衣,陈情挂在腰间,大大咧咧地坐在时影旁边。时影则依旧白衣胜雪,眉间朱砂鲜艳如血,两人一黑一白,在满堂华服中格外醒目。
"诸位。"金光善举杯起身,"今日我们欢聚一堂,庆祝射日之征大获全胜。这第一杯酒,敬所有战死的英灵!"
众人肃然举杯。酒过三巡,气氛渐渐热络起来。忽然,一个声音从兰陵金氏席位传来:
"魏公子独创鬼道,威力惊人,不知可否为大家讲解一二?"
魏无羡抬眼看去,是金氏一位年长修士,眼中闪着算计的光。他咧嘴一笑:"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魏公子过谦了。"那人继续道,"能操控怨气为己所用,这等本事闻所未闻。只是不知...是否会反噬其主?"
宴席间顿时安静了几分。时影放下酒杯,目光冷冽地看向那人。
魏无羡却浑不在意:"这位前辈如此关心,不如亲自试试?"他作势要抽出陈情,吓得那修士脸色一变。
"阿羡!"江厌离轻声制止,魏无羡这才笑嘻嘻地收手。
"时公子。"又有人开口,这次目标转向了时影,"听闻你来自九嶷山?不知这九嶷山在何处,为何我等从未听闻?"
时影淡然道:"隐世之地,不问世事。"
"哦?那为何又出山相助?"那人咄咄逼人。
魏无羡一拍桌子:"你什么意思?时兄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时候,你在哪儿?现在倒来盘问了?"
"魏婴。"时影轻唤一声,示意他冷静,随后看向提问者,"在下出山,只为除魔卫道。如今温氏已灭,自当回归山林。"
这话引起一阵骚动。魏无羡猛地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金光善适时打圆场:"两位都是仙门功臣,今日只谈风月,不论其他。来,喝酒!"
宴会继续,但气氛已微妙地改变了。魏无羡闷头喝酒,不时偷瞄时影的侧脸,后者却神色如常,看不出情绪。
散席后,魏无羡追着时影回到住处:"时兄刚才说要回归山林...是认真的?"
时影在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权宜之言。"
魏无羡松了口气,随即又皱起眉:"那些人明显是在针对我们。金家尤其可疑,我注意到金光瑶一直在观察我们。"
"你注意到了?"时影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只顾喝酒。"
"我虽然爱玩闹,但不是傻子。"魏无羡撇嘴,"金家觊觎阴铁多年,如今看我创出鬼道,时兄又有神秘来历,自然坐不住了。"
时影沉吟片刻:"我们需小心行事。尤其是你,鬼道虽强,但你成长过快,根基还未打牢,在这样使用下去必遭反噬,还需时间让鬼道完全为你所控。"
魏无羡不以为然:"我的事自己清楚。倒是时兄,那些黑袍人叫你'少司命',还说你是九嶷山叛逆...究竟怎么回事?"
时影的手顿了顿:"旧事不堪提。"
"又是这句!"魏无羡突然提高声音,眼底一丝红光闪过,不知为何,从宴会听到时影说要回归山林就有一股恐慌弥漫上心头。
时影皱眉,刚想说些什么,魏无羡出声打断,声音越发压抑, "时兄总是什么都不说,让我猜来猜去。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有什么不能明说?"
"这是我的私事,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时影声音冷了下来。
魏无羡气得发笑:"哈!私事!是了!时兄是怕连累我,觉得我魏无羡不配知道你的秘密?"
"我是为你好。"时影沉声道。
"为我好?"魏无羡一把抓起陈情,"那日在战场上,那些突然出现的人到底是谁?时兄口口声声为我好,却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时影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你冷静些,不要为鬼道所控,再如此任性妄为迟早会害死自己。"
"我任性?"魏无羡指着自己,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好,好得很!既然时兄这么看不惯我,不如现在就回你的九嶷山去!"
"我害不害死自己又干你何事..."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时影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胸口还未痊愈的伤处隐隐渗出血色。两人僵持片刻,时影转身走向门口。
"时兄!"魏无羡慌忙叫住他,"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时影没有回头:"我们都冷静一下。"
门轻轻关上,魏无羡颓然坐倒在地,懊恼地抓乱了自己的头发。他本想追出去,又怕在气头上说出更多伤人的话,最终决定等明日再好好道歉。
夜深了,魏无羡辗转难眠,索性起身出门散步。金陵台后山月色正好,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脑海中全是与时影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乱葬岗初遇、共同研究祭坛、战场上背靠背作战、月下的倾心交谈...
"我真是混蛋..."魏无羡喃喃自语,"明明最关心我的就是时兄..."
一阵轻微的响动突然引起他的注意。魏无羡警觉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偏僻处,周围安静得反常。
"谁?"他抽出陈情。
树丛中闪出几道身影,清一色的金氏服饰。为首的是曾在宴会上挑衅他的那个年长修士。
"魏公子深夜独行,好雅兴啊。"
魏无羡冷笑:"怎么,金家改行当跟屁虫了?"
"魏公子言重了。"那人假笑道,"只是我家宗主对鬼道很感兴趣,想请公子去府上一叙。"
"如果我不去呢?"
"那就得罪了。"
话音未落,数道金光从天而降,竟是金氏特有的缚仙网!魏无羡仓促闪避,同时吹响陈情,却发现笛声仿佛被什么力量压制,威力大减。
"禁声结界?"魏无羡心中一沉,"准备得挺周全啊。"
"魏公子还是束手就擒吧。"那修士狞笑,"你那白衣朋友不在,没人能救你了。"
魏无羡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就凭你们?"
他咬破手指,以血为媒画出符咒。黑气暴涨间,几个金氏修士惨叫着倒地。但对方人数众多,很快又有新的敌人补上。魏无羡本就因时影的事心绪不宁,加上对方早有准备,渐渐落入下风。
"魏公子何必顽抗?"那修士高声道,"你那同伴早就抛下你了,不是吗?听说你们大吵一架,他连夜离开了金陵台。"
魏无羡心神一震,动作慢了半拍。一道金光趁机袭来,重重击在他胸口。他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
"胡说...时兄不会..."
"怎么不会?"那修士步步紧逼,"你们本就不是一路人。他出身名门正派,怎会真心与你这邪魔外道为伍?"
魏无羡眼前阵阵发黑,却仍强撑着站立:"闭嘴..."
又一波攻击袭来,这次他没能完全躲开。缚仙网缠住他的手脚,尖锐的倒刺扎入皮肉。魏无羡跪倒在地,鲜血从嘴角不断涌出。
"带走!"那修士得意地挥手。
就在此时,一道白光如流星般划过夜空,精准地斩断缚仙网。魏无羡抬头,只见一道熟悉的白衣身影凌空而来,手中长剑寒光凛冽。
"时...兄..."
时影落在魏无羡身前,面色冷若冰霜:"谁敢动他?"
金氏修士大惊失色:"你不是离开了吗?"
时影不答,剑锋直指对方咽喉:"滚,或者死。"
那修士脸色变幻,最终咬牙道:"撤!"
金氏众人仓皇退去,时影立刻转身查看魏无羡的伤势。魏无羡胸前一片血红,呼吸微弱,却还强撑着露出笑容:"我就知道...时兄不会丢下我..."
"别说话。"时影声音发颤,迅速点穴止血,"我带你回去。"
魏无羡抓住他的衣袖:"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
时影将他轻轻抱起:"是我不好,不该留你一个人。"
魏无羡想再说什么,却因失血过多陷入昏迷。时影抱着他飞奔回城,月光下,两人的血迹在石板路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远处高楼上,金光瑶放下远望的玉镜,对身旁的金光善低声道:"父亲,计划有变。那个时影...比我们想象的更难对付。"
金光善眯起眼睛:"无妨。他们越是在乎彼此,弱点就越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