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深处，血池。
那名字起得直白又贴切，黏稠的液体并非纯粹的猩红，而是沉淀了无数秽物的深褐，如同地底深处凝固的腐坏血浆。
池面死寂，偶尔有一串污浊的气泡挣扎着冒出，“啵”的一声破裂，散逸出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腥臭和硫磺混合的恶气。
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每一次呼吸都像强行灌入滚烫的铁砂，灼烧着脆弱的喉管和肺腑。
沈九就浸泡在这片污秽的中央。
嶙峋的肩胛骨突兀地支棱着，顶破了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烂布条般的单衣。
深褐的血水没至他胸口，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牵扯着遍布周身的狰狞伤口，其中一道自左肩斜劈至腰侧，皮肉翻卷，边缘呈现出不祥的乌黑。
血水贪婪地舔舐着这些伤口，试图将他也同化溶解，成为这恶心脏污的秽池一部分。
寒意刺骨，深入骨髓，冻结了残存的力气，也冻结了“希望”的火星。
沈九微微昂着头，修长优越的脖颈拉出一道僵硬又脆弱的弧线，下颌绷得死紧，毫无血色的灰败嘴唇抿成直线，唯有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空洞地望着上方那片令人绝望的赤红天穹——那是魔界永远不会散去的浑浊瘴气。
意识在痛苦和寒冷中浮沉，每一次下沉都更深地坠入深渊。
在这混沌与死寂的边缘，池子边那片堆积着腐烂魔兽内脏和森森白骨的污泥滩里，猛地剧烈翻涌起来。
粘稠的泥浆“咕嘟咕嘟”冒着泡，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疯狂挣扎妄想破土而出。
“哗啦——！”
一个看不清身影的东西破开污秽的泥浆和纠缠的肠肚，猛地钻了出来。
动作笨拙又带有蛮劲，透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的疯狂求生欲。
泥浆和污血瀑布般从他身上滚落，露出底下同样遍布新旧伤痕的躯体，伤痕纵横交错，新伤叠着旧伤，看起来可怖极了
他剧烈地呛咳着大口喘息，肺部撕裂般的疼痛，呼吸时喉咙发出嗬嗬声。
沈九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空洞的目光聚焦在刚从粪坑爬出来的东西上。
一个活物。一个……活着的能动的会喘气的玩意儿。仅此而已。除了这个最基本的认知，他那被冻僵的脑子里也榨不出多余的念头。
那身影喘息稍定，胡乱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泥血混合物，露出一张年轻的俊脸
沈彦艰难地在黏滑的污泥滩上站稳，目光急迫地扫视这片秽池
他的视线捕捉到血池中央那个几乎与污血融为一体的身影，被污泥糊住的眼睛爆发出一种欣喜的光。
那光芒太亮、太纯粹，与这片绝望的污秽之地格格不入，像黑夜里陡然亮起的一簇野火，滚烫得灼人。
沈彦踉跄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粘稠的污泥和滑腻的骸骨，每一步都陷得很深，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叽”声，溅起带着腐臭的泥点。他径直朝着血池中央的沈九走去，动作带着不管不顾的急切。
沈九的瞳孔微微缩紧。空洞的眼睛像投入一颗石子，激起的却不是涟漪，而是本能的堤防。
沈九下意识地绷紧了全身每一块能控制的肌肉，伤口的剧痛提醒着他，这具残躯尚存着最后一点反击能力。
他想蜷缩，想后退，想把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撕碎，但身体沉重得像被焊在了血池底部的岩石上，纹丝不动。只有那带着冰冷审视与不易察觉的厌恶目光，死死钉在对方身上。
沈彦终于艰难跋涉到了沈九跟前，血水没过了他的大腿。他似乎完全没察觉到沈九眼中那冰封千里的戒备，或者说他看见了却毫不在意。
停下脚步，手在身上那件同样破烂不堪的衣物里摸索着，动作急切仿佛在寻什么大宝贝。
片刻，他掏出了半块东西。
那是半块饼。边缘焦黑扭曲，表面布满霉变的灰绿色斑点，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霉味和汗酸气，但比这血池的腐臭好不了多少。饼身上沾着泥污和可疑的暗红痕迹。
他小心翼翼地把这半块发霉的饼递到沈九面前，手臂伸得笔直，手腕微微有些颤抖，不知是因为虚弱，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沈九，那目光……沈九从未见过。没有怜悯，没有施舍的优越感，没有算计，也没有恐惧。
而是一种滚烫的几乎要溢出的惊喜和巨大的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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