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深渊魔物那贪婪吮吸的动作猛地一滞！它似乎对这种高频的、直刺神魂的噪音极其敏感和厌恶！数条触手烦躁地挥舞起来，攻击的节奏出现了瞬间的混乱！

趁着这宝贵的混乱，沈九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拖着沈彦沉重的、不断涌血的身体，朝着远离深渊边缘、骨桥连接处后方一片相对密集的巨大骸骨堆疯狂拖拽！沈彦的身体在粗糙的骨面上摩擦，留下刺目的血痕，但他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用那双开始涣散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沈九近在咫尺的、布满汗水和血污的侧脸，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沈九将沈彦狠狠拖入几根巨大肋骨交错形成的狭窄缝隙深处，自己也挤了进去。刚将沈彦的身体挡在更内侧，他就脱力般地跪倒在地，左手死死按住自己左臂上依旧在汩汩冒血的伤口，剧烈的喘息撕扯着肺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右臂软绵绵地垂着，钻心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外面，深渊魔物被“肉团”的尖叫彻底激怒，发出狂暴的咆哮！数条巨大的触手如同发狂的巨蟒，疯狂地抽打着沈九他们藏身的骸骨堆！

轰！轰！轰！

每一次抽打，都让巨大的骸骨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碎裂的骨屑和磷光粉尘如同雪片般簌簌落下！整个藏身之处仿佛随时会被这狂暴的力量彻底摧毁、掩埋！

沈九背靠着冰冷滑腻的骨面，身体随着每一次重击而震动。他低头，看着蜷缩在骸骨缝隙最深处、气息奄奄的沈彦。

沈彦的情况糟糕到了极点。腿骨断裂，腰腹和胸前的伤口深可见骨，边缘泛着紫黑，剧毒显然已经侵入脏腑。大腿上那道为了吸引魔物而自残的伤口更是血流如注。他脸色灰败，嘴唇乌紫，身体因为剧痛和毒素而无法控制地剧烈痉挛着，每一次痉挛都带出更多的黑血。他的眼神涣散，瞳孔已经开始放大，只有一丝微弱的光，像风中残烛，死死地锁定在沈九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不肯熄灭的执念。

他颤抖着，极其艰难地抬起一只沾满自己鲜血的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

沈九看着这只伸向自己的、沾满污血的手，看着沈彦眼中那点微弱却执拗的光。一路奔逃、搏杀积累的暴怒、屈辱、还有那该死的、挥之不去的保护欲……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轰然爆发！

“为什么？！”沈九猛地俯身，一把揪住沈彦破烂的衣襟，将他上半身粗暴地提起，动作牵动两人的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彼此。他的脸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不解而扭曲，对着沈彦那双开始涣散的眼睛嘶吼，声音嘶哑如同恶鬼咆哮：

“你这个疯子！蠢货！你到底图什么？！！”

“装什么救世主？！你他妈自己都快死了！！”

“为了那么个恶心的玩意儿？！”他猛地指向自己衣襟里还在因恐惧而颤抖的“肉团”。

“为了我？！！”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吼破了音，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崩溃，“我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沈九烂命一条！值得你一次次找死？！值得你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

“说啊——！！” 他疯狂地摇晃着沈彦的身体，仿佛要将这个执念成魔的灵魂从破碎的躯壳里彻底摇醒，问个明白！

沈彦的身体在他粗暴的摇晃下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嘴角涌出更多的黑血。那涣散的眼神因为沈九这歇斯底里的质问而剧烈地波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地冲撞，试图冲破濒死的迷雾。他涣散的瞳孔艰难地聚焦在沈九那张因愤怒和绝望而扭曲的脸上，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嗬嗬作响，似乎在积蓄着最后的力量。

“值……得……” 两个字，微弱得如同叹息，却清晰地吐出。

沈九的嘶吼戛然而止。他死死地盯着沈彦的眼睛。

沈彦的瞳孔深处，那点微弱的光芒在急速地跳动、燃烧，仿佛回光返照。他沾满血污的手猛地抬起，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死死抓住了沈九揪着他衣襟的手腕！力道之大，指甲几乎要嵌进沈九的皮肉里！

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里倒映着沈九惊愕的脸，也燃烧着一种穿越了时空、穿透了生死的、近乎癫狂的执念。他用尽最后的气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肺腑里硬生生抠出来，带着血沫和灵魂的重量，砸向沈九：

“因为……你就是他啊……”

“我……”

“就是……来找你的……”

“沈……清……”

最后一个字尚未完全吐出，他眼中那点疯狂燃烧的光芒如同燃尽的烛火，骤然熄灭！抓住沈九手腕的手猛地失去了所有力量，颓然滑落。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彻底瘫软下去，再无声息。只有嘴角，还凝固着一丝混杂着黑血、似解脱似不甘的、极其诡异的弧度。

骸骨堆外，深渊魔物狂暴的抽打声依旧震耳欲聋，骨屑如雨落下。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沈九粗重如野兽般的喘息，以及衣襟里“肉团”那被彻底吓傻的、细微的呜咽。

沈九僵硬地跪在原地，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天雷狠狠劈中！

揪着沈彦衣襟的手还维持着那个姿势，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沾染着粘稠温热的血液。他死死地盯着那张近在咫尺、彻底失去生气的脸，那双刚刚还燃烧着执念火焰、此刻却空洞死寂的眼睛。

你就是他啊……

我就是来找你的……

沈……清……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子，狠狠捅进沈九的脑子里，然后疯狂地搅动！

“他”？谁？沈清秋？苍穹山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那个夺走他一切、最终将他打落深渊的“好师兄”？！

来找“他”？找沈清秋？！

那这个疯子……这个一次次为他挡下致命攻击、把最后半块霉饼塞给他、拖着残躯也要护着他、直到最后喊出这个名字的沈彦……他到底是谁？！他把自己当成了谁？！

荒谬！荒谬绝伦！天大的笑话！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被彻底愚弄的暴怒、被当成替身的极致屈辱、以及某种更深沉、更冰冷的绝望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沈九所有的理智！他猛地松开揪着衣襟的手，像甩开什么极其恶心的秽物，身体向后踉跄退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骨面上！

“嗬……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如同困兽濒死般的低吼，胸膛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他看着沈彦那具了无生息的躯体，看着他嘴角凝固的那丝诡异弧度，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就在这时，他衣襟里那个一直颤抖呜咽的“肉团”，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竟然挣扎着，极其笨拙地、一点一点地，从那破烂的衣襟缝隙里拱了出来。

它那粉红色、尚未长出鳞片的、光秃秃的小身体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瑟瑟发抖。它似乎完全无视了外面震耳欲聋的魔物咆哮和不断落下的骨屑，只是用它那尚未睁开的、粘着粘液的小脑袋，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朝着沈彦垂落在地上的、那只沾满污血的手……轻轻地、轻轻地蹭了过去。

一下。

又一下。

如同幼崽本能地寻找着最后一丝熟悉的、代表着“安全”的气息。